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小憩结束的江望倚着门框，老神在在。

他对【眠者】的到来好像并不惊讶。

那只兔子立在他的肩头，依然揉着耳朵，像是睡意未消。

江萤被风生压在爪下，大气不敢出。

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他总感觉风生的能力并不高明。

但眼前咫尺的潜在敌人好像对他们两人并没有兴趣。

乌泱泱的人群掠过他们身边，没有半秒停留。

江望的小屋被层层环绕，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江萤和风生旁边却没有一人注意。

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完全无视了自己两人。

倚在门口的老人脸色沉静，看着面前出现的不速之客，他并没有表现的十分惊讶，似是早有预料。

双方陷入了诡异的平静，都静静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江萤看着这一幕，他想到风生的那句“江望当年被偷袭受伤。”就有些不好受。

尽管那件事本身与他并没有过多关系，但不知怎的，看到眼前景象他的心中却升彳亍万分悲凉之感。

对于江望他依然所知甚少，而这种莫名的同情与担忧，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转头示意风生将爪子从自己的后心上挪开。

做做样子拉住自己，至于这么用力吗？他现在甚至喘不过气。

他狼狈起身，并走出了风生的结界。

如他所料。

上千双眼睛对他的出现无动于衷。

对方的整个队形开始向江望的小屋再度收缩，除了江望面前的两三米之内，四周几乎已经没有落脚之地。

秋风萧瑟。

江望却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来了”他笑着说，他并没有看向面前的任何一人，却像是与对方的所有人对话。

“我来了。”江萤听见人群之中有人淡淡答道，他四下寻找，却没有如愿找到声音的来源。

这群人训练有素，全程几乎是一个表情。

“你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你来此地为何？”江望出声询问。

江萤却一脸疑惑，刚才看着这老爷子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他还以为对方早就知道这个什么【眠者】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杀人。”

“杀人，谁？”

“该杀之人。”

“我？”

对方突然没有了言语。

江萤在一番寻找之后，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位开口说话之人，在刚刚对话时，江望一人问话，而对方的声音来源却有好几处，并且音色各不相同。

这组织这么喜欢玩这种千人千面的把戏？

而刚刚最后开口之人赫然是一位女子，江萤之所以能够发现对方，仅仅时因为对方是唯一一位站在江望正前方不到两米处的人。

其余人员不是远远观望，就是成半圆状包围着小屋，围而不攻，保持着距离。

江望与那女子的站位，像是被围在其中打擂的两名拳击手，江萤没由来的想起项发源于盖亚古老的运动。

因为距离不近，而对方带着兜帽，江萤没法看真切对方的面容。

他战战兢兢的向小屋那个方向走去，这次风生却没有阻拦。

由他去吧，谁还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况且，这帮人对江萤似乎毫无兴趣。

江萤还在尝试拨开人流向里走去。

“劳驾！劳驾！”

“借过！借过！”

“欸，谢谢这位大哥高抬贵脚！”

他边走边喊，言语嬉笑平静，但如果在近处仔细观察却可以看见他的浑身战栗不已。

他从周围的人群中感受着陌生而恶心的气氛。

没错，就是恶心，在【眠者】成员中行走，让他心理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一种精神上的不适，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排斥，这都让他感到想要呕吐，想要逃离。

江萤知道，其实就算自己穿过这人流，走到小屋身前也依旧无能为力，自己人微言轻，实力还相当差劲，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不知因为自大还是对局势判断的过分自信，江萤选择了挤进人群，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在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该杀之人’之后，老人的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苦涩，江萤从未在这个强大到有些变态的老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从一开始见到对方起，江望永远表现的胜券在握，游刃有余，他能够以一敌四大获全胜，边打边开玩笑，甚至能够一眼识破江萤内心的真实想法。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的相处，江望对江萤虽然不至于太好，但绝不会太坏，自己取代了对方孙儿的身体，但却并没有真的对自己如何。

异位相处，换成江萤自己，绝做不到在明知自己身边换了一人之时，为对方保驾护航，甚至愿意与对方进行简单的交涉。

作为‘外星’来客，作为一位从小独自长大的孤儿，江萤在今日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又惊又怕，又惧又畏。

但又在对方似是不着调，甚至严苛的对待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起初江萤觉得自己与那些与歹徒产生情感的人质一般，是在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情感，但仔细思考斟酌后他有些难以接受，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长辈，或者说是父亲一样的情感。

尽管这极有可能是江望对于“江蛰”此人的怀缅，但自己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感。

你可不能死啊，老爷子。

他挤进人流的深处，却已再难前进半步，他一筹莫展的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江望面前的女人高高举起一道寒光凛凛的匕首。

她要做什么？

他伸出双手像是发出恳求，但又被熙攘的人流团团围住，而后被推走，他像一块激流中起伏不定的木板，向海浪中即将下沉的小船，尽管不断地晃动、旋转、抗拒，最终还是被汹涌的海浪冲走了。

他被人流向外挤去。

“你应该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江萤听到的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按理来讲江萤完全不应该为江望担心，他那么强大，那么自信，但不知为何。

在江萤现在的感知中江望就像是一位遗愿已了的老人，像了无牵挂的亡者，他那智珠在握的神情，分明是慷慨赴死！

江萤忽地念头通达，他想起老人在介绍库隐时故意引起的剧烈爆炸，想起了他和风生谈判时没有必要却又落下的雷霆，想起了他与四兽搏斗时惊天的，不加掩饰的气势。

一位想要隐居的人，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江萤不明白江望是怎么想的，他看见对方张开了双手，甚至主动迎向那点寒光。

明月不知何时穿过了层层云雾，月光洒落下来。

江萤有些失魂落魄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悲剧，他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是向前还是向后，往上还是往下。

即使给了他自由，他也逃不了。

他跌坐在地，看着出刀的女人，向前跃起的动作让她的兜帽落下，但江萤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江萤昏倒前的一瞬间最后一瞥。

月光在她头顶，她逆着光，站在光里，站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