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西东

《计西东》

第57章芙蓉城中花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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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酒堂就在大街之上,平时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此时却人迹罕见,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衣物器具等,显见都是逃亡之人带不走而丢弃的。

苏烨等人来到载酒堂门口,却不见门口小二,顾伯也不招呼,带领众人径直往里走去,七拐八弯之后,在一个不走眼的地方,顾伯推门便进入了一间密室,把里面的人倒吓了一跳,那人正是赵掌柜,他先是一惊,等见到是顾伯一行,才定下心来:“原来是顾兄,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我正在整理东西,准备离开这里再去雪堂与宗门的各位兄弟会合,想不到您竟然来了,真是太好了。”

顾伯问道:“赵兄去雪堂是做什么,我们宗门是要撤出这里了吗?”

赵掌柜随口应道:“应该是的吧,我一个小掌柜也不太清楚,左右是到了就知道,我先把这边安排妥当后就要过去的,您看我把厨师啊伙计都打发了,反正这贼人围城,人心惶惶的,谁也不会再来咱酒楼用膳了。”

随手又拿过一封信递给顾伯:“正好,这里有封信是要交给顾公子的。”苏烨从顾伯手中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的是“顾公子雅鉴”,字体娟秀,心中甚是奇怪,这兵荒马乱的,什么人会把给自已的信送到此处,难道未卜先知早已知晓我会来此,那也太神了。

打开信,信上写的却是:“弟莹莹顿首。闻顾兄名久矣,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仿佛其为人矣。顾兄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奈何世事无常,君以麒麟之才侧于县衙,役于俗务,小妹实不愿见也。若君有意,可来洗马林崔家,当可展君之才,方可不负兄之鸿志也。河间崔莹莹再拜。”

苏烨指着信上疑惑道:“顾伯,这怎么回事,河间崔莹莹是谁,我不认识她啊?”

顾伯还未及答话,旁边的赵掌柜接口道:“哦,顾公子,您可能不知,这河间崔府可是大名鼎鼎的世家豪门,他们在熙州也有产业的。这封信就是他们派人送来的,说务必交到公子手上,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就能把信送到您手上的。”

苏烨心念一动,想起上次龙尾砚台之事,那位崔家主事说那方砚台被他家大侄女看中了,然后以凤咮换龙尾,噢,原来最她,可是?

“那洗马林又是何处,为何邀请我去呢?”苏烨脱口而出道。

顾伯摇摇头:“这个确实不知道,我都没有听说过。”还是赵掌柜接口:“公子,说起洗马林,我倒是有些印象,我听住店的西域客商说起来过,说那个地方在更北之地,但却是大武国治下的一个繁盛之地,说那里的牛羊像天上的白云那么多,锦缎就象天上的彩霞那么美丽,还有数不清的各种兵器巧物,真是无所不有,我却不信,他们所说的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在更北呢,难道比我大韶国还富有?不过,我听说那个地方是汪古族地领地,因为汪古族世代与大武国皇族交好,因而倒成了一个不受刀兵之祸的福地吧,这也就不稀奇了......”

赵掌柜还在絮絮叨叨,苏烨的脑中却如劈开了一道光,汪古族竟然在那里,洗马林!汪古族,雅丹娜!

此时,在州府衙门的议事厅,居中坐着新上任的知州令狐钤,与坐于堂前的两人相谈甚欢,这两个人,一着黑衣,另外一个身披灰袍,分坐左右。令狐钤见到匆匆而入的宋驰道:“宋指挥使辛苦了,本职正要派人去寻你说话,义军首领派人来谈判,你来见见他们,这位是龙翔大师,另一位想必你一定认识了吧?”

宋驰听了一楞,义军?随即反应过来,所谓的义军就是指围城的贼人吧,什么时候在令狐大人的嘴里竟然成了义军?循声朝着令狐钤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位身着灰袍的见宋驰看过来,便口宣佛号,想来就是龙翔大师。再看左侧,坐在左侧便是身着黑衣的信使,只见此人大剌剌地坐着,一脸倨傲,原来还真是个熟人,就是原河曲县主薄霍启,霍启见宋驰望了过来,便也站了起来,稍一拱手:“不才霍启,圣教座下八部神龙之西北接引使,见过宋大人。”口中说是不才,可下巴微抬,眼神下视,还真有几分龙抬头的感觉。

宋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左手按住腰间的长剑怒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皇恩,反而残害上官,出卖官府,害死多少黎民百姓,既然今日来此送死的,也罢,且让我亲手斩杀了你这个无君无父无义之徒,以告慰晁知县在天之灵与河曲县百姓。”说罢,便要抽出长剑。

令狐钤喝道:“住手!哟,宋指挥使,您真是好大的官威!没有看到本官还没有发话吗?你着什么急?霍接引使,您来说说,此行目的为何。”

霍启好整以暇地复又落座,啜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本使此次前来自然是奉了上使的旨意,上使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你们献出熙州城,上使自然会善待你们,如若不然,上天就会降下惩罚,让你们身受刀俎,在烈火焚身中痛苦地死去。”说到后面,语气狠厉,眼神透出凶光。

令狐钤道:“那如果我们献城,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

宋驰大急:“大人,不可,他们贼子野心,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会毁了这座城的。”

令狐钤斥道:“宋大人,不要打断本官的话,把话听完,听听上使怎么说。”

霍启眼眉一挑得意道:“如果你们顺应天意,愿意归顺圣教,那自然是一切好说,令狐大人您当然是高官得做,富贵更盛,按照上使的意思,在圣教中,您就是祭酒使,与外面的刘大将军有一样的权势,那可是全教中负责二十四治的最高长官,这里整个的西北治区就由您统辖,治区内的生杀予夺都是您乾坤独断,您想想那是多大的权力啊!”

宋驰紧闭双唇,脸色阴沉,冷冷地看着聊得热火的,原本一个是官一个是贼的两个人。

后来见这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不堪,愤然起身,话也不多说一句,拂袖而去。

走到门外,抬头是阴沉萧瑟的天空,低头眼前是一片狼藉的街道,心中的悲愤并没有少一点,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无力感,与无尽的悲凉,这个世界会好吗?

回头望望州府衙门口那一对威风凛凛的狴犴,心说现在恐怕只有你还能明辨是非,维护公堂的肃穆正气,而现在的这个人间,你能怎么办?你还能做什么?

茫然之中,心中闪过一个年轻人的模样,他时时展开的笑脸如和煦的春风,给这个寒冷的冬季平添了一丝丝珍贵的温暖。对啊,怎么不去找他呢?宋驰振作一下精神,带着身边仅有的四名亲卫向载酒堂赶去,去问问这个屡出奇谋的年经这次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刚好赶到载酒堂,遇到了正要出门的苏烨一行。

苏烨听了宋驰这一番转述,也是大出意外,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此次来就几乎成了一个笑话,自已这边前来救援,想不到官府与贼寇就要沆瀣一气了,那还打什么啊。不过,好像哪里不对,令狐大人不会临时才想到要投降的,其中定有蹊跷。

苏烨疑惑道:“这事大不合理,大人您看啊,疑点有三,一是贼兵人数只有六千,官兵一万有余,贼兵却敢以少围多,还围三阙一,独留西门放任城内之人逃亡。二是守卫西门的将领无心作战,对前来挑衅的十几名贼兵都不愿出去厮杀,却对我们明显是来救援的几十名义士横加拦截,还诬以贼寇之名妄图围杀,听大人之前说,他们已经多次将前来救援的义军阻拦在城外,这岂非咄咄怪事?还有第三件事就是这位令狐大人,更是令人生疑,守卫西门的将领是他的人,他不但不去招安贼人,却被贼人招安,许以高官厚禄,就想弃城投降,这岂不是人间奇谈?还有那个叛贼霍启,是什么圣教接引使,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圣教?圣教的势力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让一位朝廷一方大员望风而降?”

宋驰长吐了一口气:“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如此就越发地感到奇怪,这位令狐大人好像对他们口中的圣教是非常的景仰,甚至于到了崇拜的程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哦,还有,当时在座的一位使者说是龙翔大师,此位龙翔大师是否就是你说起来过的制香大师飞云龙翔?难道这个圣教与佛门有什么干系?”

苏烨脑中一亮,脱口而出:“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宋驰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看来顾兄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愿闻其详。”

宋驰有些兴奋地在载酒堂的大厅上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我们理一下思路,最先是在河曲县发生的一起灭门案,当时顾兄也在场勘查,当时顾兄就以闻香之法找到了凶手,虽然当时很快结案把案子报了上去,可是此案的疑点却还有很多,后来在熙州城内又发生了一起类似的灭门案,此两件案子都有着相同的疑点,始终得不到解决,顾兄当时推测可能与飞云龙翔大师所制之香有关。今天看来,果然如此!这个龙翔大师看来在其中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这两件命案都可能有着同样的目的,就是要在老百姓中制造恐慌,营造灭门案都因善恶有报,会有上天惩罚之类的舆论氛围,后来发现在熙州城内的说书坊中多了说此类因果报应的杂曲传奇,这就是此案的真正动机。如此推论,这应该是所谓的圣教在背后推动,先塑造恐怖,再以救世主面目出现,老百姓自然是信者云从。这个圣教还真是恐怖,使得出如此残忍手段的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郭禄大听得目瞪口呆,拉着顾伯悄声道:“顾伯,他们说的圣教是什么玩意,听上去咋恁的恶毒啊!”顾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今天我们碰上的事情与以前发生的两件大案子有关,那两件案子公子都去过现场,了解些情况。”郭禄大来了兴致:“顾伯,您得给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两个案子是怎么个情况。”顾伯拉着郭禄大两人在旁边聊了起来。

苏烨看两人聊得开心,心里不自觉也安定下来,与神经大条的人在一起久了,果然也会变得无所畏惧。

苏烨问道:“宋大人,如此看来,这次围城也好,贼军谈判也罢,都是早有预谋的,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请问大人您现在能指挥的人手有多少?”

宋驰有些迟疑道:“应该有两三千吧,其中一千为禁军,另外两千为厢兵,你在西城门遇到的司马将军也是禁军将领,不过他只听从令狐钤,不服我的指挥。”

苏烨再问:“如果令狐钤真降了城,宋大人何以自处啊?”

宋驰厉声道:“本官绝不投降,誓与城池共存亡!顾兄不必试探于我,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苏烨听了微微一笑:“宋大人,莫急,小子当然相信宋大人的决心,不过,为今之计,更重要的是要摸清楚大人手下到底有多少真正可用之人,这些禁军中哪些人已经被令狐钤控制,需要分割清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禁军中真正愿意追随大人守卫城池的恐怕已经不多了。而那些您所说的厢军,据顾伯的推测,基本也难堪大用,能够上城就已经不容易了,您要让他们真正拿命去拼怕是不成的。”

宋驰急道:“那这么说来,我们难道就拱手相让,放弃这座城吗?”

苏烨笑道:“大人,莫急,兵贵神速,我们只需要把令狐钤控制住,大人就可以接管整个城防,然后便整顿军队,凝聚士气,到时未始不可与贼人一战。”

宋驰听了先是一楞,然后便握握拳头:“当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办了,如若令狐大人没有投降之意,我再向他负荆请罪,现在也只能先得罪他了。”

苏烨顾伯等人开始坐下来细细筹划接下来的行动。

城内,白塔花园东南别苑,楚材站在中厅的卧榻前,抬头凝视着屏风上的画像,神情有些恍惚,画像中的人画的确是自已,却似乎不同往日,画中人的眼中有了些许迷雾,嘴角也比以往抿得更紧,透出更多的冷峭。楚材定定神,再仔细看时,却又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一声“阿弥陀佛”,龙翔大师从前厅踏步而入,楚材收摄心神,上前微施一礼道:“见过大师,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大师给吹来了?”

龙翔看了画像一眼后施礼道:“公子不必多礼,在外人面前,公子对老衲执礼甚恭,也无不可,毕竟现在不可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我的关系。现在只你我两人时,公子须要有上位者之势,不只是对我,对其他下属也应如此,不必太客气的。”

楚材正要抬手作揖,想想便放了下来:“大师说得是,受教了,我会改正的。”然后便端坐于卧榻中央,指指旁边的圈椅:“大师请坐,大师此来一定有事,那么有何事需要我决断?”

龙翔道:“回禀公子,老衲刚从州府衙门回来,目前看来,事情都在按预想的进行,令狐大人已有了归顺之意,不过被那个叫霍启的胡乱许愿,许了他一个祭酒的职位,并负责西北治下的一切事宜,此事有些不妥,本来说好的,此地的战后管辖不是应该给我们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把这卖给了别人?”

楚材略一沉吟道:“大师,此事不着急,这个霍启我知道,他与那个令狐大人实际应该是同一路人,只不过位置高低不同罢了,这两位应该都算是理宗。现在说起来是有三方势力角逐,圣教、理宗与我芙蓉城,都在争,看来谁都很难把这里一口吞下,还得相互计算才好,我们尽力而为就好。”

龙翔手捻佛珠道:“此次谋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城主吩咐过的,也是对您的一次考验,城主对您寄予厚望,希望未来您来接任少城主,主持我芙蓉城千年以来的筹谋,而此地对于我芙蓉城来讲,地位特别重要,您来看此图。”龙翔指着厅上圆桌上的九州方略图继续说:“公子请看,此处乃我芙蓉城所在,芙蓉城四周皆极高山所环抱,只有东出西倾山,可视天下,顺湟水而下,不足五百里,无论坐快船,还是骑马,旦夕可至熙州城,有了熙州城作为我东出的据点,进可攻,退可守,更重要的是可以与现在如日中天的大卷国直接交接。城主从天机轮里看到,要实现我芙蓉城的千年擘画,非得有大卷国助力不可。因此,城主切切交待老纳,要我时时提醒公子您奋勇精进,务必成功啊。”

楚材一听对方提到了城主也是脸色一正,肃然道:“大师指教的是,是我一时想岔了。大师,您把管事们都请进来,咱们就在此处商讨夺城事宜吧。”

方栋等人原本就等候在外,听到宣召,便鱼贯而入,楚材坐于正中,旁边是龙翔,其他五个管事分坐两旁。坐定之后,方栋开始汇报本部的准备情况。芙蓉城下设五阁三楼,五阁为翠屏,疏星,云軿,冷馨,流铃,三楼为玉楼,沧溟,凤凰翎,方栋隶属冷馨阁,冷馨阁主要负责香道,其客卿长老为龙翔,方栋为管事。

方栋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楚材施了一礼:“启禀少主,本阁所属人员在熙州城内已经准备妥当,此次起事所需之香料均已备齐,只待少主发话,便可迅速投入使用。”

楚材示意方栋坐下:“方管事辛苦了。其他各位管事可有问题?如若没有问题,就请龙翔长老部署明日的计划,各位都要听从龙翔长老的指令,大伙齐心协力,才能成事,以报城主大恩。”

诸事商量完毕,众人散去,楚材坐于卧榻上沉默下来,在众人面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芙蓉城未来的城主,富贵荣华非常人所能想象,可是楚材的内心却时时感到不安,此次计划排定后,内心的不安更盛几分。

心中的愁苦根本不能与任何人诉说,就连一向对自已关爱备至的城主也不能说,城主向来把自已当成儿子一样,但楚材心里对城主更多的是敬意,甚至有时会有一丝丝的恐惧。能够真正放飞身心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了。

对的,水境,就是在水境,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次相遇,楚材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已只有在水境中,心情特别轻松,哦,那就是佛家说的得大自在般的感受吧。在水境中,那位传奇人物面前,并无半分拘束,在水境中,那些如梦如幻的诗词文章,风流人物,才是自已想要的啊。自已在水境中所遇之事,皆如沐春风,所遇之人,都是如玉君子。

楚材向来把在水境中的经历当成一个梦,一个不能实现的白日梦。可在此刻,楚材多么希望这个梦是真的。楚材不知不觉地在厅中按照自已揣摩的法子演练紫微经,只是这个法子时灵时不灵,前两次也不知因为什么竟然就进入了水境,抱着一丝期待,楚材于厅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身边一片氤氲,世间的一切开始消散,楚材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竹林。

附:

芙蓉城[宋]苏轼

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珠廉玉案翡翠屏,霞舒云卷千娉婷。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疏星。往来三世空链形,竟坐误读黄庭经。天门夜开飞爽灵,无复白日乘云軿。

俗缘千劫磨不尽,翠被冷落凄余馨。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飘然而来谁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棂。忽然而去不可执,寒衾虚幌风泠泠。仙宫洞房本不扃,梦中同蹑凤凰翎。

径度万里如奔霆,玉楼浮空耸亭亭。天书云篆谁所铭,遶楼飞步高冷竮。仙风锵然韵流铃,蘧蘧形开如酒醒。芳卿寄谢空丁宁,一朝覆水不返瓶,罗巾别泪空荧荧。春风花开秋叶零,

世间罗绮纷膻腥。此身流浪随沧溟,偶然相值两浮萍。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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