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闻，歌舞厅内，有钱人多在楼上，普通人在楼下。”我应和了一句，看向赵帆：“本案的死者也常去红杉。”

“我白天不去，多是天快黑时过去。”赵帆又盛了几勺汤，喝了口说：“楼上其实没啥意思，只不过是歌舞厅为了在此消费高，高贵的客人准备的。那些人的特权就是可以喊舞者、歌者过来陪酒聊天，当然，也是要花钱的。”

“你被董力叫上去，是因为被董力看上了？”我问。

“是的，当时他自己在包厢内，看见了走进来的我。叫我上楼后，他与我喝酒，见我玩得开，便不在遮掩，给了我一张钱票，希望我晚上能够陪他。”赵帆摸了摸肚子，直了直身说：“我过去不是为了钱，所以没要那张钱票，但我与他说今晚高兴，就应了他。歌舞厅散场后，他便领我去了那个隐秘的私宅。”

“如此直接。”我微皱眉头，心想……程子怡也曾被叫到二楼，不过按照张雅致的说法，她并未跟那人走，而是下楼跟张雅致一起离开的。

“直接一点好，拐弯抹角的反到别扭。那些有钱人去歌舞厅，是去寻乐的，也不是去找真爱。男人女人都一样，那些男人也不希望找个青涩的缠上自己，与女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还渴望找个雏，有些自相矛盾，所以才有那么多男人玩了雏后甩不开，被如狗屁购药似的贴在了身上，坏了名声。”赵帆喝完汤起身，将碗筷收走洗了洗。吃剩的饭菜便用帘子盖上，随后说：“曾有人评价歌舞厅是高级妓院，是西方文明的侵入。而窑子则是古代产物，你或许不知，最初的窑子是最底下的场所，一间破茅草屋，交易者也是社会底层的男女，交易的不过是几文钱，几斤米。后来才渐渐地有了规模，被商人重新包装，变得高端。”

“一个女人却对这些事如此了解？”我微皱起眉头。

“跟你说个秘密吧。”赵帆坐下身，深吸口气：“我曾被卖到过妓院。”

我颇为吃惊，张口结舌。

“没什么可惊讶的，父亲去世后，我被人贩子拐了。人贩子将我卖到了妓院，不是在北都的妓院，而是北平，听过八大胡同吧？我就是被卖去了那边。”赵帆淡淡一笑：“烟花巷柳，热闹非凡。”

乾隆时期徽班进京下榻八大胡同，此后各戏班相继前来，下榻于胡同内。原本因戏得名，北平有语“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布离百顺、韩家潭”，后来随着妓院兴起，八大胡同却成了烟花柳巷的代名词，特别在清末时，名气达到了顶峰。

以前在茶馆听书，八大胡同四名妓的故事。什么苏三蒙难，逢夫遇救，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是风流地，却能见真情。”赵帆见我没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晚晴一代名妓塞金花听过没？在北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凭借出色的外貌与唱腔。那时八大胡同的姑娘都视她为偶像。”

“我曾在报纸上看过她的事迹，国家危难一名风尘女子站了出来，让北平得以从战火和暴徒中保存了下来。她的事迹也从此被歌颂。”我深吸口气：“我很敬佩她。”

“她是一个传奇，出生贫苦，十四岁时便走投无路被送上花船，成为淸倌儿。后与前科状元邂逅被赎身后结为夫妻，曾陪夫出使欧洲，但命运无常，没多久丈夫便因病死亡，她又再次沦落到了烟花巷柳之中。”赵帆轻叹口气，看向我说：“被卖去八大胡同那年，我也14。而且我见过塞金花。”

“你……”我更为惊讶。

“是她祝我逃跑的，还塞给了我一些银两，介绍了北平医学院的老师给我认识。我才能最终回到北都。”赵帆淡淡一笑：“戏子无情亦有情，生存方式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本质。我曾想去看看自己这位救命恩人，但又怕害了她，也怕自己被认出。”

“没想到你的经历也如此丰富。”我感慨了句。

“我并未接客，倒是学过一些唱腔，还好遇见了赛金花，否则怕是如今也还在八大胡同内。我也自知，不会闯出任何的名堂。八大胡同内的女子，各个才艺精湛，论美貌、论才艺，我都不够出众。”赵帆神情变得稍微暗淡了些，随后说：“也许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我不在向往婚姻。塞金花是美好的，是无奈的，还有更加无奈，那些姑娘有的是被丈夫亲手卖过去的，她们在窑子里寂寂无名，被一些粗鲁壮汉玩弄，浑身遍体鳞伤，没人心疼，对未来绝望。我在八大胡同呆了半个月，常常伴随着天亮的，是一些女人的哭泣。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

“你确实是幸运的。”我抿了抿嘴说道。

兜兜从楼下跑了上来，开始在楼上四处闻。赵帆看着它，然后说：“它好像很有灵性……”

“能听得懂人话。”我也看向兜兜：“对于这一点而言，我也觉得神奇。前几天它还帮忙寻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不就破解了命案，为什么还在查？”赵帆不解。

“是另外一具尸体，男尸，有人想嫁祸给杀害程子怡的凶手，现在已经被抓了。”我摊了下手，解释说：“你也知道，南城角楼一直以来都被称为狐妖塔，命案不止发生过这一起。据我所知，民国元年……对了，这年你在哪？”

“在北平。”赵帆轻声解释了句。

民国元年，是1912年，也就是十五年前。赵帆说自己是三十三岁，她十四岁时被人贩子拐卖，卖去了八大胡同，从这点推算，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十九年前，1909年。时间上是能够对应上的。

她应是被卖到八大胡同被解救出来后去医学院学了口腔，然后民国四年时回到北都，重新开了这个铺子。这样说来的话，那她的嫌疑便更低了。凶手并不在我调查的这几家诊所里？我微微皱眉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