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窗口中的活死人们埋下脑袋，在他吐出的真相里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贺尔零举起手，咧嘴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可不可以容我说几句话？”

打破沉默的男人转向顾南窗：“既然你们对欢落这么了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天上会掉下这么多骷髅？”

他走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旁边，“为什么会有一口煮着油汤的大锅从天而降？这油汤，到底是给谁喝的呢？”

他指了指走肉洞，“那里为什么会冒出一些无面人偶，这些无面人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欢落每年都要举行烹偶之宴呢？”

贺尔零一口气问了很多个问题，却没有人回答，他只好耸了耸肩，道：“沉默就是不知道咯？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们答案。”

“设在欢落的高阶灵术阵‘虚构之眸’，全靠元蛰老兄的灵力运行，处在阵中所见的一切，绝大部分都是幻象……”

贺尔零话音刚起，埋头不语的村民们纷纷抬起头，盯着背蜂桶的男人，小小的孔里，散发着悲哀而复杂的光芒。

男人瞧着这群“活着的死人”，佯装害怕，道：“哎呀，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不要用这种看着我，瘆人得慌。”

“其实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自己早已死去，只是乐得糊涂，自愿抛却过往，享受着当下的生活……”他继续说。

随后，这个背着一个红蜂桶的怪男人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告知众人，世间生灵的骸骨中，总会有一些尸骸残存着微薄的精气。

把这种精气炼成粉末，撒进装满沸水的大锅，再将“寿元化物”丢进锅里，两者便会相互融合，用不了多长时间，寿元化物就会化为青烟，飘散于空气之中。

此地村民在一呼一吸之间，便已经食用了美味的寿元，维持生存。

贺尔零把这种用活人的寿元养死人的荒唐手段称为“烹偶之宴”。

大千世界，

万物皆如牵线之偶。

弱小者身上的线，被强大者牵在手里，而强大者身上的线，则在被世人无法揣度的天道与宿命所掌控。

以人为食材，烹饪滋味百般的饭菜，举办欢乐盛宴的人从不少见。

修为强大的修炼者，富甲一方的商贾，或者权倾朝野的达官贵人，无不如是。

烹偶之宴，算是贺尔零的首创，却一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举办着同样的宴会，在这座狼烟四起，动荡不安的世界里，演绎着丑陋不堪的炎凉世态。

……欢落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烹偶之宴，作为这座村庄的真正当家人贺尔零，必须要准备足够多的骸骨，作为储备。

由于此地设下了巨型灵力阵，灵力弥漫全村，村子上空成为灵力最为浓郁的地方，贺尔零小施灵法，将这些尸骸悬在空中，避免尸骸的精气消散余无。

至于那口装满古怪油汤的大锅，是贺尔零用来做实验的。

他知道，如果想要欢落一直存在，就需要源源不断的寿元。

这些年来，他一直琢磨如何改进烹偶之宴，提高寿元的“质量”。

例如，通过一个无面人偶得来的寿元，可供给欢落的村民享用三年五载？

被贺尔零关押在走肉洞里的老病婆的任务并不是一年造一个无面人偶，她蜗居在洞中，少说也要造出四五个无面人偶。

除了烹偶之宴要用那个无面人偶，其余的全都要交给贺尔零做实验。

然而这么多年，贺尔零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贺尔零抬头，露出紧闭着的眼睛，一条巨大的刀疤从左眼，划到右眼。

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是他自己挥动锋利的兵刃，划瞎了自己的眼睛。

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滑过一滴眼泪，背着一个红蜂桶的瞎子继续说：“我在欢落附近的村落设下了一个巨型灵术阵，用以吸取村民的寿元，输送到走肉洞，吩咐老病婆把寿元化成无面人偶。”

贺尔零紧盯着欢落村民，“无面人偶就是寿元化物，可以说是活生生的人哟，只是没有神识，所以将无面人偶投入油锅中的时候，才会听到接连不断的悲鸣！”

活死人低下头颅，颤抖不止的模样，惹得背蜂桶的男人放声大笑，

沉默许久的白发少女道：“就凭你的本事，根本不用大费周章，通过一个麻烦至极的灵术阵来吸取周边村落的寿元吧？”

贺尔零如实道：“是的，我可以直接抽取寿元，喂食此地村民，可童儿你知道吗？虽然一个无面人偶，需要一千个人一年的寿元才能炼成，但只需要举办一次烹偶之宴，就可以让欢落村的大家伙儿存活一年，既省力气，又节约寿元，多好啊。”

镜童厌恶道：“烹偶之宴根本不是什么宴飨先贤的隆重典礼，只是你随便起的名字，用来施展谋杀的卑劣手段！”

“什么叫做随便起的？我可是想了很久很久，才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贺尔零笑盈盈地看向欢落村民，“为了你们，我我想了足足三个月，才想出来的这么棒的方法，我对你们好吧？”

活死人们沉默不语。

镜童轻轻旋转蒲公英伞，皱眉道：“欢落七大规矩也是你胡诌的吧？”

贺尔零摇头道：“也不全是，除了一两条，大多数规矩都是为了给欢落营造一个井然有序的美好氛围。”

“那为什么小孩子不能去走肉洞，大人们不能下河捉臭烧鸡？”

“走肉洞里不是有一个老病婆吗？那个死老婆子就喜欢把毒爪伸向小孩子，欢落的小孩子本来就没几个，要是都遭毒手了，肯定会引起动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吩咐一声，让老病婆不许对小孩不就行了？”

“她被我困在走肉洞为我办事，我啊，哄着她都来不及，哪敢得罪人家啊。”

贺尔零笑了起来，然后给白发少女解释大人们为什么不能下河捉臭烧鸡。

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是储存心魂之力的“容器”。

这心魂之力，其实就是一种可以影响情绪的力量，缺失心魂之力的人，脾性如水，几乎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动。

臭烧鸡便是村民们的心脏化成的……从他们成为活死人开始，贺尔零就将他们的心脏挖了出来，剥夺了他们的心魂之力。

这样做，

是为了方便控制他们。

但是为了避免他们变得没有情绪，导致这座村庄跟一座无人村一样麻木无趣，贺尔零就将把魂之力幻化成臭烧鸡。

只允许抓不到多少的小娃儿抓臭烧鸡，给村民们补充一点心魂之力，既避免了这座村庄陷入一潭死水般的境地，也避免了村民恢复心魂之力，神识受到心魂之力的影响，摆脱活死人的身份，引发动乱。

每次吃完臭烧鸡，心魂之力就会得到一次补充，就会涌生一阵从内到外的舒服感，所以这些活死人们都很喜欢臭烧鸡。

但受到规矩限制，即便再嘴馋，他们也不敢违背规矩！

镜童、海聆帆也喜欢吃。

一是因为心魂之力可以增强他们的体魄，其次是心魂之力被贺尔零赋予了特殊的香气，嘴馋者总是无法拒绝的。

听到这里，白发少女皱了皱眉头，她其实知道臭烧鸡是灵力幻化之物，却没有料想到里头还有人的心脏。

她当时只是觉得既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又可以增强体魄，何乐而不为。如今吃都吃了，胃里翻江倒海，只能忍着了。

贺尔零又说，自己亲手破除了此方天地维持灵术阵的结界。

迟钝麻木的欢落村民看到了这座村庄的本来面目，慢慢回想起了自己最不想回想起的一切，想装疯卖傻也装不得！

吸食他人寿元的愧疚、想要继续活着的欲望、以及饱受欺凌的回忆通通袭来……

于是，曾经消失的魇兽再度出现，并吸取了河沟里的臭烧鸡身上的心魂之力，化为可怕的黑犬，无情地撕食村民。

镜童问道：“魇兽为什么非要撕食此地村民，难道这种异兽具有自己的意识？”

贺尔零反问道：“你说呢？魇兽是寿元之中夹杂的怨恨之息融合村民们心底里的愧疚之意化成的怪物，其中怨息的比重最大，不去吞食他们的心魂之力臭烧鸡，也不去撕咬村民，难不成要把嘴巴对准你啊？”

镜童神色复杂，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涟漪，沉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们？”

贺尔零吞了吞口水，“说了这么多，嗓子都快哑了，终于到正题啦。”

这个瞎了眼，却完全没有一个瞎子的样子的大恶人把元蛰，顾南窗，以及镜童挨个指了一遍，朗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破除了欢落村口的隔离结界，闯入村中，肆无忌惮地砍杀着欢落村民？

“如果不是我作壁上观，童儿你根本不可能见着骷髅怪物，元蛰和那个短发男子也根本没法通过罗雀的灵犀雀取得联系，更不可能轻易破除我设下的隔离结界！”

顶着一头短发的年轻男子顾南窗握紧拳头，沉声道：“你是说，从头到尾，你是刻意放我们进村的？！”

“答案很明显啊。”

贺尔零摆摆手。

随即发出猖獗的大笑，“跟你们说这么多呢，只是想让你们明白鄙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对手，所以不要妄想击败我，以卵击石是最愚蠢的做法了，尤其是童儿，我可不想伤到你，一点都不想。”

顾南窗与元蛰对视一眼，默契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偏要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