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寻

《楚将寻》

第二十八章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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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王府前的街道有些冷清,街上见不着几个行人,偶尔有些人上街,却也是行色匆匆,虽说是初春,但这个季节还是有些冷的,时不时吹来的北风,带着些许味道,灌入衣襟中,还是会让人打个哆嗦,没有厚实一点的衣物,多少还是有些寒意的。

楚玉披着一身裘衣,坐在地上,倚着娘亲的墓碑,手里握着一壶酒,闻着酒香,那必是醉仙楼的好酒,或许是酒壶太满了,壶嘴处不断有些酒滴出来,滴在手边另外几个凌乱倒地的酒壶上。楚玉双目紧闭,却是睡着了,身子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轻轻起伏。在他一旁,楚梨雨靠在他身上,似乎也睡着了,他们丝毫不在意什么,就这么睡着了。周遭桃花片片落下,铺的满地都是,随风扬起的几片桃花,悠悠的落在楚玉和楚梨雨身上。王府这片桃林可不是普通桃林,王妃生前特别喜欢桃花,所以花大代价,栽的都是特制的有花无果的桃树,不遇见特别天气的话,全年花期,四季开花。

冬仙小心翼翼地拿走了楚玉手上和身旁的酒壶,在把他身上的桃花都轻轻拂去,最后将一袭毯子盖在熟睡二人的身上,免得被风吹坏了身子。楚梨雨这日子跟着楚怀月修炼,倒是有些修为,也不怕这寒风了,可是楚玉不行,楚玉没有修为在身,充其量只是个身体好的普通人罢了。

看着眼前的人儿,冬仙叹了口气,悄悄退下。

从龙虎山回来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听穆老说,那天在小城过夜,他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只是第二天,楚玉和楚梨雨久久没有出来,他有些担心,所以就进屋查看情况,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

首先是楚玉,全身枯槁,神色憔悴,笔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随时可能丧命。穆老探查楚玉的身体,经脉完好无损,丹田处也无异象,元神完整,但浑身上下,完全没有半点灵力存在的迹象,仿佛是被人一瞬间抽空,还好穆老及时赶到,护住了楚玉这一点生命之火。而一旁的床上,楚梨雨七窍流血,满脸血泪,也是昏迷不醒,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穆老不敢拖延,赶忙将二人带回了王府。

先醒过来的是楚梨雨,回王府的第二天就醒了。众人见到她想问些事时,她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经常性的出神,双目失去焦距,而且仿佛哑了一般,半句话不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不管何人问她任何问题,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唯独见到楚玉时,她才会产生情绪波动,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在将她带离楚玉身边之际,她发出了无比强烈的反抗,死死地拽着楚玉的衣角不肯离开,这丫头倔的很,众人试了很多方式都不管用,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随她了。之后,在楚玉醒来之前,她一直呆在楚玉身边没有离开。

至于楚玉,醒来都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境界还在,但修为尽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好端端为何会修为尽失?楚玉隐约感到或许和自己那个梦有关系,但也觉得荒唐,天底下还有这种神通?在梦里取走别人的功力?既然没有头绪,那么当下之急便是恢复功力,这种打击对楚玉而言,还不至于让楚玉如此,失去了的东西,拿回来就好了。然而就在楚玉想恢复功力,吸纳天地灵气时,他发现,不管如何努力,他的身体就是引入不得半分灵力!

他试了很多办法,换功法,寻地脉汇聚灵力浓厚之处,设置辅助修炼的阵法,甚至灌顶传功之法也试了,但奈何就是半分效果也没有,他的身体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绝了灵力和他的联系,最让他绝望的是,他与白玉京的联系也被切断了,丹田被一股无上巨力钳制,无法自行运转,也就是说,自己体内的灵力内循环也被强制中断,无法自行恢复灵力,唯独识海内的莲花封印似乎还有些灵力波动,但楚玉丝毫探查不到里面的情况,无法调动其中的灵力。

楚玉又梦到了少年时,他们七个小叫花子,在一个雨夜,结拜为兄弟。楚玉最小,排老七。食同享,难同当。有一次为了一点小工的钱,和其他人打起来,可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七人很快被打趴下,个个鼻青脸肿,大哥最惨,全身多处骨折,尤其手臂最严重。虽然他年纪最小力气最小,但因为受三哥的保护比较多,伤势反而是最轻的。

后来为了给大哥治伤,他们想尽了办法,到处乞讨,和疯狗抢食被咬的遍体鳞伤,困了就睡在街头,直到被早市的人赶走,渴了只能露水就着花瓣下肚,在别人的冷眼、嘲讽、辱骂中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腰,任由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他们只能傻呵呵的陪笑,就为了多拿那么一文钱。后来啊,大哥的手还是没能治好,耽误太久了,落下残疾,提不了重物,又是一个雨夜,大哥孤身出门,他们兄弟六人,再没见过老大,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后来啊,有两个兄弟,因为实在受不了了,偷了镇子上地主家铺子的粮食,被活活打死在街上,就在他们其他四人眼前,楚玉到现在都记得那两人死去时候的样子,蜷缩在地上,全身抽搐,但一声不吭,任由打手拳脚落到身上,拼命护着地上那几个沾满灰尘的饼。最后啊,三哥和他被人追杀,三哥死在了那片废墟里,而那两个出卖他们的兄弟,被人事后灭口,七兄弟到头来,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也是在那一次之后,他脑海里,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虽然时间不长,但那七人在一起的日子,楚玉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温暖,不同于李先生身上那种怜悯。他们七人之间的那种脆弱的友情,一遍又一遍,将楚玉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心,从破碎边缘拉回来。因为年纪小,找不到活干,拿不到工钱,只能看着路边摊上的小糖人,小心翼翼地咽口水。好不容易,通过谎报年龄,在一家酒楼谋了一份差事,虽是最苦最累的活,但他丝毫没有怨言,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累了的时候,变着戏法从怀里拿出半个饼给他,帮他一起干活的人了。

楚玉到现在都记得,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在路边买下那小糖人时,那种愉悦的心情,世间所有纷扰都与自己无关,唯有手中这块小糖人,是自己的一切。然而这种兴奋的心情,在小糖人被抢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趴在地上,伸出手,想去抓住前面那些人的腿,让他们把小糖人还给他,可是浑身的酸胀剧痛,让他动弹不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听着毫不遮掩的笑声,那笑声里包含的嘲讽与不屑,楚玉真的好恨。他双目通红,面目狰狞,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其他打击所发出来的嘶吼声,片刻后成了细细的呜呜声,他就这样趴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那是楚玉第一次闻到那么想的气味,也是楚玉第一次听到那么温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透过重重阻碍,落在楚玉心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人问起楚玉的年龄,出于习惯,他把自己说大了几岁,那人感慨一声,说她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那时的楚玉,不清楚那人语气中那淡淡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感。那人对他很好,不仅帮他治好了伤,还给他买了小糖人,帮他补好了早已破烂的衣服,还告诉他,这段时间这里不安全,要他往南方走,去避难。不知道为什么,楚玉轻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话,他有一种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不会伤害他,那一定是这眼前之人的错觉。临别的时候,他把他认为最贵重的一个东西,想送给那人。楚玉有些忐忑,他知道那人绝对不是一般人家,他多多少少是见过一些市面的,别说普通人家,就算一些达官显贵家也不一定能培养出那人那般的人物,那般人物眼光自然不会低的,一般物件却是瞧不上的。但那人见到楚玉的东西后,先是一愣,旋即便开始仔细打量起楚玉来,把楚玉看的好不自在,最后嫣然一笑,摸着楚玉的头,拒绝了眼前这个孩子,楚玉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是知道的,这是一块遮掩气息的古玉,一般都是修士用来遮掩自身气息的,但楚玉此时并没有修炼过的痕迹,那只能是一个身份标识了,或许这孩子是某个世家遗落在外的孩子?真可怜啊,和自家的孩子一样。那人看向楚玉的目光愈发慈祥,她能感知到的,楚玉本心不坏,不然不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他那表情,明明是有些心疼这古玉,可最后还是拿出来,要赠与她,为报答恩情。这块玉,是三哥留给楚玉的,是楚玉现在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楚玉最后还是把玉送出去了,虽然只送了半块。

楚玉接过那人递来的半块玉,玉上还有那人的香味,很淡,却沁人心脾,隐约有些熟悉。是啊,有些熟悉,有点像自己现在身边的味道,自己好像还在其他人身上闻过这个味道?是谁呢?是了,楚玉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闻过那个味道了,准确来说,在谁身上闻过那个味道,原来,是怀雪那丫头啊。

楚玉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毯子,楚梨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还在睡,小丫头似乎是在做噩梦,眉头紧锁,眼角还有些泪痕。但现在的楚玉有些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掀开毯子,抱起楚梨雨,就往楚怀月的住处赶,他想去确认某些东西。冬仙就跟在楚玉身后不远处,她看着行色匆匆的公子,觉得此时的公子,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王府虽大,但楚怀月住的地方离这片桃林却是不远,楚玉很快就到了。

“乐儿姐,你在吗?”楚玉敲了敲们,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在的,有什么事吗?”楚怀月早就知道楚玉要来,推开房门,让楚玉进来,朝身后的冬仙示意,冬仙暂时回避。

楚玉将楚梨雨安置之后,坐在房中,良久不曾言语,只是胸膛起伏,证明此时的他内心并不平静,楚怀月就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乐儿姐,娘亲她可曾……”

“可曾什么?”

“我换个说法,大概八九年前,娘亲她是否去过一个叫青州的地方?”

“嗯……去过的,她就是在那遭人暗算,回来之后不久便离开了。她说,本来她因该死在那儿的,但她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那小家伙送了她半块玉,也是多亏了这半块玉,让她能留着一口气逃回家……”

“那块玉……还在吗?”

“在的,玉本来是被怀雪收起来了,后来怀雪外出,就放在我这了。”楚怀月手中灵光慢慢凝聚,光芒消失时,一块残破的玉出现在她手中。

楚玉颤颤巍巍接过那块玉,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手指轻轻地在那光滑的表面摩挲着,闭着眼,细细地感受那熟悉的触感,记忆中那模糊不堪的轮廓,渐渐与娘亲相貌重叠。

楚玉泪流满面。

这就是命数吗?真是,造化弄人。

楚玉起身,有些晕眩,险些摔倒在地。楚怀月去扶他,却被他拒绝。他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离开楚怀月的院子,失魂落魄,楚怀月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楚梨雨跟在后面。

楚玉又来到了那片桃林,踉踉跄跄,终于是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那块墓碑前。

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玉,想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手中的玉就是合不拢在一块。楚玉生气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拼不上?该死,真的该死啊!楚玉死死握着这两块玉,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楚玉颤抖的双手,被另一双手握住,然后,在那双手的引导下,慢慢地,把玉合在了一起,终于还是对上了,果然,就是这块玉。他怔怔地看着手上这块玉,然后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这双手的主人,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在楚怀雪的房间里,楚家一家六口尽数在场,楚玉讲起了故事。

故事的结局总是好的,但明明,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楚玉的语气也愈发平静,情绪愈发没有波动,可这份平静之下的极致压抑,或许只有等弦断的那天才会爆发出来吧,那一天,也不会远了。

楚玉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迷茫,一改先前颓势。

或许,有些事,他做不到,但至少,他为此拼过命,发过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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