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拉着冰凌的手，在崎岖道路上蹒跚前行。
他关掉了自己那电量所剩无几的手电，目光随着冰凌的手电灯光四下游移，注意到了那些红色的标语。
“感觉这个基地似乎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但不小心搞砸了。”他随口说道。
“之前一段时间……我是说几十年前，有过这么一段历史时期，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战胜对方，包括使用一些……”冰凌斟酌着词句：“一些不太能够被人类完全理解的东西。”
“比如你？”叶凡问道。
“可以这么说，毕竟我原本不在这个世界，是被人类一次实验给拉过来了。”
叶凡沉默了。
“不用这么可怜我，枯荣又没有家乡的概念，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而且在遇到你之前，这些年一直在和姐姐一起生活。”
“你姐姐是谁？”叶凡颇为好奇，他不止一次听过冰凌提到‘姐姐’，也大概知道两人之前住在庄园东南门口的那间小屋里。
冰凌转身，把手电筒照在叶凡脸上，面露鄙夷之色：“色鬼。”
“你想哪去了！”叶凡虽然被手电照着，看不到冰凌的表情，但也听出她语调中的讥讽，一时哭笑不得：“我有你了，怎么会喜欢别人。”
冰凌撇撇嘴，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前进，一边继续解释着：“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人们……不该这么说，应该说‘华夏的人们’——毕竟我也没去过别的国家。华国人就形成了一个共同认知：人类的未来不可以搭建在这些看起来很诱人，但实际上极度不稳定的‘非正常存在’上面，而应该脚踏实地一步步发展科学与工业。所以此后对这类东西的态度一直是‘封存’，除非是太过特殊的东西，否则没有最高层的批准，连‘研究’都不允许。哪怕是十年前那次危机，即便已经把全部的家底压在了西太平洋，高层也没打算动用那些封存起来的东西。”
“那你怎么没有被……封存？”
“本来我也是被关了很长时间的。大概十年前吧，姐姐过来把我要走了。”
叶凡有些担忧，即便是那个名叫‘冯一峰’的特殊部门人员并没有发现端倪。但随着两人继续把这个‘噩梦乐园’建立下去，总会被特殊部门发现，到时候又该怎么处理？——叶凡不觉得自己有对抗官方的能力。
“不用担心啦。”冰凌知道叶凡在想什么，出声宽慰道：“红镯子就是姐姐留给……我的东西，有这个在，我们应该可以和当局进行一下交易。不过肯定会被监视起来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交易？”
冰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官方是怎么处理信息畸点的呢？”
这还真把叶凡问住了，好在冰凌也没打算让他回答，自顾自地自己解释：“物质世界是表皮，信息世界是内里，而信息畸点则是表皮之下的伤口。无论它在‘观测者’眼中表现出什么模样，都会不断地‘恶化’，当恶化到了极点，就会感染一片现实区域，比如——”她用手指在身前画了个圈：“切尔诺贝利。”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需要派人进入畸点，充当‘观测者’，尝试在畸点恶化到感染现实之前，找到恶化的源头，解决掉它，这样就能——”
“就能顺利离开畸点？”叶凡问道。
“就能和畸点一起湮灭。”
“……啥？”
冰凌握着他的手，手指敲了敲红镯子：“没有这个，永远出不去畸点。”
“所以……”叶凡难以置信：“官方的处理办法就是——拿人命填？！”
“是哦。”冰凌一耸肩，继续前进：“虽然畸点出现的概率不大，但华国这么大的国土，多多少少，一年总有那么几个畸点会出现在繁荣地区，无法依靠‘封锁感染区域’来解决。只能让侦查员用命去填平，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又不得不去做。”
叶凡半晌无言，深深叹了口气，感到自己背负的担子瞬间沉重很多。
“还有一件事情。”冰凌又说道：“这个畸点不对劲。”
“怎么？”
“我在房间找到了一本日记，上面写了一些……畸点外面的事情。”
叶凡愣住了。
“你猜的没错，这个畸点大概率不是我们来了之后才固定的，否则就不会出现畸点以外真实存在的信息，所以这里至少还有一个观测者。”
“——至少？”
“我想当怀疑，”冰凌的手电灯光扫着墙壁上的标语：“在第一个观测者存在之后，在我们到来之前，有一批人进入了畸点……而且在这里建立了基地，进行着实验。这……”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不对劲，理论上观测者进入后，畸点就被以他的认知固定且封锁了。不可能再让其他人进入——我们俩是例外。”
“……官方建立的基地？？”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讲道理嘛，如果当局决定重启这些研究，这里的设施怎么会这么简陋？这种大型设施，人员进入之后，短则几年，多则几十年都不准出去，为了维持士气，各方面肯定要提供最好的条件，不说是锦衣玉食吧，但也不至于——”
冰凌屈指敲了一下栏杆，嗡嗡作响，栏杆明显是用工程建设剩下的钢管，用卡扣简单固定了一下，连油漆都没刷。虽然挺结实，但简陋到了极点。
“像是上个世纪‘精神原子弹’的感觉。”
“那时候的畸点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恶化感染。”冰凌否决了这个猜测：“畸点一定是近期形成的。”
叶凡和冰凌相视无言，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除了见招拆招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二人不再交谈，将注意力放在走路上，用半个钟头从生活区返回十字路口，简单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儿，又用半个钟头从十字路口到了保卫区。
保卫区钢铁大门紧闭，一个人斜靠着大门墙角。他实在是太瘦了，以至于叶凡最初觉得这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仔细一看才发现男人的眼皮随着冰凌的灯光微微颤动。
叶凡从他身上摸索到一张钥匙卡，但基地没了电力，钥匙卡开不了门。他给男人灌了口水，男人睁开了眼睛。
“我不渴。”他说。
“你饿吗？”叶凡问。
“我不饿。”他说。
“你怎么在这里？”叶凡问。
“我无聊。”他说。
一段时间的交流，叶凡得知这个男人叫王磊——或是王雷？汪磊？男人说话声很轻，叶凡听不太清，男人又因为‘无聊’拒绝进一步解释，叶凡就姑且当他叫‘王磊’了。
王磊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他很无聊，所以躺在这里。就像男人说的那样：活着很无聊，主动去死也很无聊，所以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我们想进去，你有什么办法吗？”叶凡问道。
“打开门。”他说。
“没有电。”
“打开电。”
“开关在哪？”
“看地图。”
“地图在哪？”
“门后面。”
叶凡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冰凌问道：“你知道有谁在感染区里面，需要救援吗？”
“锚。”
“一只猫？”叶凡没听清，王磊也不再回答。
冰凌又问：“你知道发电机在哪吗？”
王磊脑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点了点头。
“你能带我们去吗？”
王磊露出诧异的目光，似乎冰凌说的是‘你能带我们上珠峰吗’一般。
冰凌的尝试失败，叶凡又再次尝试：“我们背着你，你能指路吗？”
这次王磊同意了。冰凌拿着手电在前面领路，叶凡背起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王磊，跟在后面。到了路口的时候，就询问一下王磊该不该转弯，顺便拿块碎石头在路口墙壁上做下标记，免得一会儿迷路。
在王磊的指挥下，三人在蚁巢一般的分支通道中兜兜转转十几分钟，到了一处稍微开阔的洞穴。手电扫过，发现了洞穴一角的发电机。
“总觉得有点问题。”叶凡嘟囔着，一手背后，托着王磊，另一只手打开自己的手电四下扫量，但扫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什么危险。
“还没到感染区，应该危险不大。”冰凌宽慰道，她提高了警惕，步步小心地走向发电机，一切如常。冰凌试着转动发电机摇把，她把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却只能勉强让摇把转动一点，没办法，只能叫叶凡一起。
叶凡把王磊放到角落，倚靠着墙壁，过来和冰凌相对而站，一人推，一人拉，让发电机摇把慢慢转动起来。随着开始转动，摇把阻力变小，两人的配合逐渐默契，合作将摇把越转越快，头顶的灯光忽闪忽暗。摇把飞转，随着嘟嘟声连成一片，洞穴顶上的灯光闪烁了两下，稳定亮了起来。
叶凡刚准备抬手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就看到面前的冰凌脸色大变，大步跑向出口。叶凡急忙回头，门口不远、斜靠着墙壁的王磊正在被一只蠕虫啃食着，鲜血从胸口的破洞中汩汩流淌。
冰凌伸手拽住露在外面的一截蠕虫，一脚蹬着王磊的肩膀，双手轮流用力，把三指粗的细长蠕虫从他胸膛里拽了出来，摔在一旁的地面上，砸得鲜血与汁水一同飞溅。再回头，王磊已经没了气息。
“他……怎么不喊人？”冰凌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被蠕虫钻进身体啃咬到死都一声不吭的做法。
“可能是……无聊？”叶凡猜测道。
“老天。”冰凌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仰天长叹：“这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叶凡忍了几忍，还是没敢对冰凌说：‘你也不比他们正常多少’。
嘘嗟感叹了一阵，沿着刚才在墙壁上留下的记号一路返回，中间走错了半条路，但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安全回到了大路上，又花了几分钟开门进了保卫区。
保卫区里面没有发现特殊情况，多了几具或他杀或自尽的尸体，此外寂静无声。只是大厅墙壁上贴着一张集体合照，十来个年纪差异不小的男人，穿着一身迷彩，或蹲或站，各种poss。每个人脚下都签了自己的名字，叶凡看到了‘王磊’——那是一个笑容开朗的青年，半蹲着，露出来的小臂黝黑结实，不大的眼睛透出对未来的渴望与期待。
“别看了，去找枪。”冰凌拉着他离开了照片。
沿着保卫区门口的内部地图来到了枪械储藏室，防盗门被从外面炸开了，柜子东倒西歪，枪支零件散了一地。
叶凡捡起一把手枪，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厚重感，凑到面前可以看到编号被磨掉的痕迹，枪油味冲鼻。
“大黑星。”冰凌扫了一眼，讲解道：“很老的一把枪了，上个世纪末东南那块儿的劫匪很喜欢这个。”
“因为性能好？”叶凡好奇。
“因为便宜好搞。”冰凌耸耸肩，双手拽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大型柜门，嘎吱一声，激得叶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冰凌翻弄着柜子里的枪械，喃喃道：“这决不是政府建立的研究所——看看这些枪，大黑星、六四小炮砸、八一步、八八狙……最新的还是九五，连幺玖幺都没有。”
叶凡的目光随着冰凌手指移动，他不算是军迷，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对本国武器装备总有些基本了解，那些模糊的印象，配上冰凌的讲解，叶凡倒也能把这些枪械认个七七八八。
“这些东西……好搞吗？”叶凡踟蹰着，他想要通过这些武器装备判断一下建立基地的这个组织的实力，但因为掌握的信息太少，完全无从下手。
“不算困难——”冰凌用衣角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拎起一把个头不大的冲锋枪，卸下弹匣，一咂嘴，叹了口气：“还得找子弹——哦，主要是我们不清楚这些人是从哪儿进入的畸点，在东南亚或是阿美莉卡很容易买到这种退役很久的老式枪械……”
说着说着，冰凌脸色有些发黑。
“……他们在华国。”叶凡跟上了冰凌的思路，顺着往下梳理：“如果在很容易搞到枪的地方，没理由不采买几把新型号的。只有在很难弄到枪械的地方，才会把这些老古董当做宝贝。”
“出去之后我们找一下当局，把这些信息告诉他们，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负责。”冰凌拍板：“你挑把枪，我们去找子弹。”
叶凡目光情不自禁地挪到了枪柜一角，那是一把狙击枪，半人高的枪身，结实的木质肩托，尤其是上面安装了狭长的光学瞄准镜，让叶凡心里痒痒。他都能想到，自己趴在某个地方，测定好风向和距离，把十字准星锁定在敌人头上，然后——
“人菜瘾大。”
被打断了狙击手幻想的叶凡不满地扭过头，质问冰凌：“你什么意思？”
“一发子弹都没打过就敢碰八八散……”冰凌撇撇嘴。
“那是霰弹枪？！”叶凡满脸震惊地看着这支枪膛狭长的步枪，难以理解。
“对于你来说是——要是你拿上八八狙，除了你瞄准的地方外，身边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叶凡脸颊一红，刚要开口反驳，就被冰凌把一支枪塞到了怀里。他端起来一看，一米来长的霰弹枪，木质枪托，木质护木，怎么看都是很老的装备了，这让他有些失望。
“新手就不要好高骛远了嘛。”冰凌轻轻拍抚着他的脑袋安慰：“九七式霰弹枪很好用的——或者你来我这把六四微冲？”
叶凡对比了一下自己手中傻大黑粗的单管霰弹枪和冰凌手中显得有小巧的无托冲锋枪，无奈地叹了口气，接受了自己作为枪械小白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