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盘腿坐在铺满了血肉的地面上，似乎在研究身边那个已经破裂，并且在被地面逐渐吞噬的囊泡外壁，只是装作专注的表情下是掩盖不住的尴尬神色。芳兰鸭子坐在他身边，小口啃着叶凡带过来的压缩饼干，时不时喝两口瓶装水。经由刚才的闹剧，芳兰对‘梦醒’的恐惧感被羞耻冲散不少，但依旧不敢离叶凡太远。
她偶尔会稍微抬头，从刘海的缝隙中看一眼叶凡，在被他发现后立刻低下头去，害羞得从脸颊红到了脖子。
‘哼~’心灵通讯中传来冰凌轻佻的鼻音，让叶凡更加头大。
‘你也看到了，这也不是我主动的……’
‘狗男人。’
冰凌掐断了心灵通讯，叶凡没有从冰凌心底感觉到什么愤怒与厌恶，虽然有些好奇她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芳兰。”叶凡调整了一下心态，正色道：“一会儿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和我的……同伴。”叶凡指了指天上盘旋着的无人直升机。
‘同伴？！’心灵通讯中传来冰凌高声抱怨，她很明显讨厌这个身份。
‘难不成现在我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而且我女朋友眼睁睁看着她亲了我，现在正拿机枪对着她脑门？！’叶凡满头大汗，同时应付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孩让他身心俱疲：‘我们出了信息畸点再说清楚就好了！’
控制室里的冰凌把双腿搭在台子上，不满道：“嘁……对人家小姑娘就这么温柔，对我就大吼大叫。”
她有些把握叶凡的性格了，确定了目标后，他会一往无前。但在制定目标时，他总是不想伤害任何人，总是想要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娘们唧唧。她如此评价。
‘冰凌……’心灵通讯中叶凡的声音已经几近哀求。
“好啦好啦。”冰凌也知道再戏弄下去叶凡真的该生气了，也是见好就收：“我不在意的，我相信你，不用担心我，你先安慰她吧。”
‘谢谢。’叶凡发自内心的感激冰凌的温柔与体贴。
冰凌满意地结束了心灵通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笨蛋叶凡。她从来都不在意这种事情，但如果可以装作很在意，又装作很宽宏大度的原谅自己的爱人，以换取更多的好感度，她也乐意为之。
如果可以看到信息数值的话，叶凡的脑袋上现在大概显示着‘对冰凌好感度+10’这样的数据吧——她如此想着。
芳兰看到叶凡说了一半，愣在原地，紧皱着眉头盯着她，先是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但找遍全身也没发现特殊东西；又怀疑背后出现了什么，回头看去，虽然一切如同噩梦一般，但也算是‘正常的噩梦’，没有新东西出现。她正茫然无措时，叶凡结束了心灵通讯，回过神来，解释道：
“抱歉刚才走神了。我和我的同伴也是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我们到了之后有一个人一直联系我们，让我们来救你出去。”
“是那个老爷爷吗？”芳兰惊喜道。
叶凡回答不是，同时他也很好奇芳兰所说的‘老爷爷’到底是谁。冰凌则撇撇嘴，又瞟了一眼缩在控制室角落的老头——也不知道这又猥琐又色的糟老头到底是伪装能力太强骗过了芳兰，还是因为感染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脸色怎么那么苍白？——管他呢，想到哪了？哦——也不知道他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感染……
……感染？
那一瞬间，冰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叶凡那里是感染区，那一片血肉藤蔓和榕林才是‘感染’，感染现在还被牢牢地封锁在感染区里……那外面的人，是因为什么疯掉的？
冰凌猛然回头看向墙角，但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原本的老头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滩血迹和被切下来的两只手。她心下大惊，但是生理上的恐慌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绝对冷静的理性思维压了下去。她连头都没转，用力一踩控制台，整个人缩在转椅上滑向一旁，右手握上了六四微冲的枪柄，左手托起枪身，对准了突然出现的老头。
老头没有冲她来，而是扑向控制台一角，用牙齿撕咬着一个紧急按钮封盖。冰凌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如果任由老头按下按钮，她和叶凡会遇到很大的麻烦。她压紧食指，扣死扳机，枪膛中的一发备弹加上一整个弹匣，二十一发手枪子弹呼啸出膛，把老头打得鲜血飞溅。但冰凌很清楚——那没用！子弹拦不住他！且不论手枪弹的制止力本就低下，就刚才老头藏在墙角，一声不吭的用碎石块一点点磨断双手的那份疯狂，也绝不是几发子弹可以拦得下来的。
她一边开枪，一边冲向控制台，最后一发子弹出膛的同时，她也不顾伤势，上半身斜着往下一压，还包着棉纱布的左腿借着这股力量甩出去，像是一条钢鞭，脚背狠狠地抽在老头侧腰。冰凌甚至隐约听到了脾脏破碎、脊椎裂开的声音。
老头就像是一个面口袋一样，整个人被踢飞了出去，倒在墙边，成了一滩烂泥，已经没了生气。但冰凌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喜色，反倒有些发白。
她看到老头在被她踢飞出去之前，生生用脑袋砸开了紧急按钮的安全封盖，砸下了按钮。
按钮下面的面板上有一行小字：
“感染区抑制程序。”
而那枚黑色的按钮上印着两个血红大字：
“解除。”
叶凡感觉不对劲，四周好像一下子嘈杂了许多。那些囊泡中的卵黄色心脏怦怦直跳，风吹得充满了血丝的树叶沙沙作响，也为叶凡和芳兰送来久违的清凉。
不过……哪来的风？
叶凡还没想明白这点，就看见头顶上盘旋的无人直升机猛地拉高，一根藤条模样的东西从它下方扫过，险些勾住了直升机尾桨。而直升机回应它的是一串长点射，能够击穿钢板的12.7毫米重机枪钢芯子弹呼啸出膛，轻易地把在空中飞舞的藤条打断。断开的藤条混着鲜血落到叶凡身边不远，竟然在顶端裂开成了蠕虫口器的模样，像是一条蛇那样蜿蜒爬行，冲着叶凡和芳兰过来，被一枚霰弹击中顶端，打得血肉模糊。
“快走，这里失控了。”叶凡把冰凌的心灵通讯分享给芳兰，一拉枪机，一枚灼热的弹壳从枪膛里跳了出来，落到血肉地面上，滋滋作响。
“去哪？！”芳兰忙不迭地起身，双手紧紧拉着叶凡的携行具背带，惊恐的目光四下乱转。
“不知道，但总归先离开这片森林。”
血腥刺鼻，硝烟弥漫，直升机绕着头顶高速盘旋，下挂的机枪几乎一刻不停地喷吐着或长或短的火舌，偶尔还有一发火箭弹伴随着子弹呼啸而下，在烈焰与爆炸中掀起一滩血肉。
叶凡拉着芳兰的手一路飞奔，他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血肉地面开始了蠕动，像是一张活体的地毯。时不时可以见到悬挂在树梢的囊泡破裂开来，里面流出的依旧是畸形的死胎，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些死胎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完整。直到两人奔跑过一棵只结了一个囊泡的榕树，半人大小的囊泡在身后爆裂开来，随即，芳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拖拽，尖叫着挣开了叶凡的手。
叶凡连忙回头，裂开的囊泡中出现的不再是畸形的死胎，而是一只鬣狗模样的四足兽，额头裸露的皮肤上簇拥着挤出数十枚眼球，齐齐盯着芳兰，露出贪婪的食欲。脊背上延伸出几根血肉藤蔓，一端缠上了芳兰的脚踝，在女孩的尖叫声中，将她向着那张垂着涎液的血腥大口拖拽过去。
五六枚钢珠从弹头中散出，几乎同时穿透了鬣狗那血红色的皮肤。它被巨力击倒在地，疼得叽叽直叫，却依旧不死心，背上的藤蔓死死缠着芳兰的脚踝。叶凡几步靠近，‘咔’的一声上膛，又是一发霰弹出膛，轰碎了鬣狗半个头颅。缠在芳兰脚踝上的藤蔓无力地垂下，被轻易挣开。芳兰拉着叶凡的手起身，躲在他身后，缩着脑袋，不去看那聚拢过来的几只鬣狗。
“mud——”叶凡罕见地骂了句粗口，枪膛里还剩下六枚子弹，他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对付这几只怪物，刚准备向冰凌求救，就收到了消息：
‘不行！直升机受到攻击，不能悬停，机枪打不中！离得太近了，火箭弹没法用！’
叶凡心里发凉，一咬牙，摸上了胸前的手雷袋。他很不想用这些手雷，因为和指哪打哪的枪械不同，手雷在不熟练的情况下很容易伤到自己——而叶凡连一枚手雷都没扔过，他只是在冰凌的指导下知道保险栓该怎么拔掉而已。
随着保险栓的落地，叶凡用尽全力一投，一枚手雷砸到了鬣狗群里，没有火焰，只有伴着浅浅硝烟飞溅而出的几十枚破片。三条鬣狗当即丧命，其余的也各个带伤，惨叫连连。刚刚拔掉第二枚手雷的保险栓，一条受伤不重的鬣狗就用背上的血肉藤蔓纠缠住了叶凡的手腕。叶凡心中一惊，尝试挣扎了几下，反而被藤蔓越缠越紧，而那几只被手雷炸得七荤八素的鬣狗也在挣扎着起身，叶凡着急万分，呼喊着：
“芳兰！拿我的手枪打它！！！”
芳兰心中已经被恐惧充满，她根本没有听见叶凡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作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叶凡求助无果，心中暗恼，但在紧急关头急中生智，还是想到了脱困方法。用腰抵住了霰弹枪后托，勉强调整了一下，把枪口指向缠住他的鬣狗，左手勾着扣动了扳机。后坐力震得叶凡腰腹生疼，霰弹出膛的瞬间，枪口猛地上跳，完全没有击中鬣狗。但幸运女神垂青，霰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缠着他手腕的藤蔓，将它打断成了两截。
叶凡也趁此机会投出第二枚手雷，又把刚刚爬起聚拢过来的鬣狗们炸了个人仰马翻。但这次的效果就比第一枚手雷差了很多，有两只边缘的鬣狗只被几枚弹片轻微擦伤，嘶吼着冲了过来。叶凡本来打算后退着射击，但刚一退步就踩到了瘫坐在地的芳兰，他这才发现芳兰已经接近崩溃。他脑袋里放弃掉芳兰的想法还没成型，就在他坚持了十八年的底线面前撞成了碎片，他旋即打消了后退的想法，前进两步，挺身挡在芳兰前面。
一枚霰弹出膛，把已经飞扑向自己喉咙的鬣狗脑袋打得稀碎，但鬣狗那几十斤的重量还是在惯性的作用下砸到了叶凡身上，挡住了他瞄向第二条鬣狗的射界。他尽力把鬣狗的尸体推向一旁，拼命转回枪口，在最后的关头扣动扳机，但还是迟了一步。霰弹擦着第二条鬣狗的脖子过去，疼痛反而激发了鬣狗的凶性，它将叶凡生生扑倒，张开巨口咬向他的喉咙。
叶凡把霰弹枪横在胸前，拼命抵挡，在悬殊的力量差距下，他的抵抗坚持了不过三五秒，便觉得双臂肌肉层层撕裂，难以支撑，被鬣狗压着一点点下沉。鬣狗腥臭的唾液滴到了叶凡脸上，在嘶嘶声中，像是浓酸一样将他的厚面罩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芳兰！！！”
叶凡用尽全力将鬣狗向上推了半截，但这却已经是最后的力气，随即，双臂脱力般的下坠，那张巨口咬上了他的喉咙，只需要轻轻一拧，一切就该结束了。
“啪！”
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鬣狗丑陋硕大的头颅像是被重锤击中一般，摇晃了两下，倒向一旁，脑袋一侧出现了花生米大小的血洞。
芳兰站在身旁，泪流满面，身体不住颤抖，双手却依旧紧攥着手枪，久久不松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