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一年，官家有意从宫里挑几个美人送给英国公填充妾室。”

“这是恩旨，英国公不好拒绝。”

“可这位张大娘子听闻以后，当时便勃然大怒。”

“她手持两把开山斧，站在门前，扬言若官家真敢送来，她必叫她们血溅三尺，然后以命相抵。”

“闹的官家不得不收回成命。”

“所谓虎母无犬女。”

“母亲，您当真要我娶这样一个人家的女人供在家里？”

平宁郡主脸色铁青。

纵然她心里再如何重复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元若大了，又有本事，需要和他商量。

可看他一脸打趣的模样，她依然忍不住骤起无名火。

“胡说八道！”

“什么两把开山斧！”

“这是哪里的混账到处翻闲话？”

“张大娘子固然强势了一些，也容不下家里随便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但这难道有什么不好？”

“有这样一位大娘子坐镇，后宅才能安宁，阖府才能清净。”

齐衡收起了他的玩味。

看到他母亲重新怒容满面，他也就又放心了。

他平静道：“您怎么还是不肯明白？”

“在您看来，难道什么好与不好，怎样于我有利，怎样于我有害，我竟一点也分不清楚？”

“我知道您是好意，也知道和她们联姻至少不是坏事。”

“但母亲。”

“我始终在意的唯有一点，我愿不愿意。”

“我现在不愿意，怎么办？”

马车不时颠簸。

平宁郡主气不能匀。

打又不舍，说又不过，她索性不管不顾了。

“也罢。”

“你告诉我，荣家的、邕王家的、英国公家的、令国公家的，这一个个我怎么去说？”

“我今日可以用高中之前不谈婚事来搪塞。”

“可来年你高中以后呢？”

“难道我能说我齐家瞧不上你们，要娶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他们……怎能咽下这口气！”

齐衡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他们为什么不能？”

“再说，母亲到时候也许不用拒绝他们。”

“您就告诉他们，若他们愿意将自家女儿送到我国公府做个妾室，我来者不拒。”

平宁郡主骇然睁大了眼睛。

“他们家的女儿千金百贵……”

“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简直……”

“简直什么？”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简直不知死活？”

“什么死活，别胡说！”

……

又是吵了一路，开心了一路。

马车穿过小御街，再越过东华门，到了皇城内城，齐衡和平宁郡主也就只能步行了。

这里是大宋的权力中心，政治中心。

天下人人人都想出入此地，从这里发出去的每一项政令，都能轻易影响到天下每一个人。

有侍卫接过齐国公府的牌子。

很快便有内侍从宫里出来，将他们引往后宫。

平宁郡主气头上，走在前。

齐衡闲庭信步，跟在后。

他一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大宋皇宫。

气派是有，威严也有。

但至于恢弘壮观……则少了几许。

有一说一，大宋皇宫基本上历代最简陋的一个皇宫了。

它本身也是唐朝末年一个节度使的府邸改建而来。

就是那位后来的扒灰皇帝朱温，他称帝以后，将自己的府邸改成了皇宫，沿用至今。

再后来。

太宗皇帝觉得不够壮观，便想扩建一番。

可当时皇宫周围都是民宅，或者酒肆商业区，于是征询了百姓的意见之后，没人答应，太宗皇帝也只能放弃扩建的想法。

至今如此。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赵宋的前几个皇帝，至少在爱民如子这件事上，挑不出毛病。

……

慈元殿是皇后居所。

一路走来，齐衡已经不指望能看到怎样一座华丽贵气的雍容宫殿了。

可没想到，真等他到了慈元殿，眼前景象依然让他震撼不已。

不是太华丽。

恰恰相反，太简陋了！

单单拿慈元殿来说，他几乎感觉还不如他齐府气派！

坊间传闻，官家极其节俭，后宫用度一减再减，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清减到如此地步！

这对一位天下共主来说……岂止是匪夷所思？

大殿里。

当今皇后曹氏亲自相迎。

她迎着平宁郡主，亲切笑道：“妹妹，可是有段时日未曾进宫了，今日一看，气色委实不错。”

平宁郡主诚惶诚恐。

她心中惊讶。

以前皇后平易近人，但都是客气，又何曾像今日一样对她如此亲近！

她知道今日官家召见，主要是因为元若。

但现在看，元若在官家心中的份量，只怕比她想的还要重。

她这回实实在在是母凭子贵了。

她屈膝行礼。

“皇后娘娘慈安。”

“比起往日，娘娘风采尤胜从前，也是愈发年轻了。”

曹皇后上前一步，拉着平宁郡主的手腕，她似乎这才看到后面的齐衡。

她眼前一亮。

“这位便是一夜名满汴京的文曲星了吧？”

“有几年不见，果然是一表人才，翩翩少年。”

今日的齐衡依旧是一身锦白长袍，只是没了花里胡哨的金线菊，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约大方。

他拱手笑道：“娘娘过奖，元若愧不敢当。”

眼看这少年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曹皇后颔首连连。

她拉着平宁郡主到宫里坐下，边走，也犹自感慨。

“妹妹着实养了个好儿子。”

“气度，才华，无一不有。”

“不瞒你说，你们来之前，我家中三哥还夸，我们将门勋贵出了元若这孩子，简直不敢想象。”

她口中三哥便是曹家曹景休。

也就是后来的那位曹国舅。

等她二人分清主次，分别坐好，便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客套寒暄。

齐衡始终站在他母亲身后。

不是皇后不赐座。

大宋礼仪，长辈说话，既没他说话的份，也没他落座的份。

他只能站着，听着。

可想而知，听她们一顿客套，互相恭维，这对齐衡来说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

而且又是在后宫，他也不好四处张望，只能煎熬。

但万万没想到。

也许是听说他来了，也许是能想到他的尴尬处境。

这时候，殿外传来小黄门的声音。

“启禀娘娘。”

“官家召齐小公爷到勤政殿一叙。”

曹皇后毫不意外。

她温和看向齐衡，笑道：“去吧。”

齐衡拱手，缓步退下。

门外，那小黄门在前领路，他则跟着他前往勤政殿。

起初没什么。

但越走，齐衡便也渐渐警惕了起来。

这里是后宫。

虽然他是官家召见，以家宴名义，但他终究是一个外男。

一个外男，若是在后宫走错了一步，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一念至此。

他骤然便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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