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真该杀了你！”

巨大空旷的岩石宫殿中的阴影之下，一条赤瞳黑龙俯身而下，喷出的鼻息气流如同一阵狂风一般卷席着易泽帆的衣袍。

为了不惊醒易泽帆怀中的亲侄儿，那本该声震穹宇的包含怒意的龙鸣被龙魇刻意压低了分贝，仅仅流露着它的怒意与威严。

然而易泽帆并不为所动，只一个眼神示意，原本还怒不可遏的龙魇连忙化作人形，上前几步来到易泽帆身前，小心翼翼地将抱着屠龙剑昏睡着的龙楟彦接了过去。

龙的世界，龙为尊，一切非龙皆为卑。以高贵之躯化卑微之身，于久居龙的世界的龙魇而言，是羞辱。

可此时为了避免妹妹的孩子被自己满身的鳞片利爪划伤刺痛，他也不得不化作人形。

看着怀中昏睡着的长相与自己妹妹龙妍有着几分相似的侄儿，龙魇那知晓龙妍故去而激起的怒意顿时化为了悲伤和懊悔。

“当初你将妍送回来的时候，吾就不该答应她那继续留在你身边的想法！”

“你若是骂够我了，那我便告辞了。”

易泽帆面色淡薄，目光扫过龙魇那悲怆的面容，相当不合时宜地出言打断。

虽骤然引来了龙魇那悲愤凶厉的视线，但龙魇最终也未发一言，既没有阻止易泽帆请辞的意思，也没有要开口同意的趋势。

易泽帆熟视无睹，微微抱拳，正要离去，却是突然想起一事，再次开口道。

“照顾好楟彦！”

“他是吾亲侄！吾妹亡故，吾自会照养！岂用你提醒？”

龙魇闻言不禁再次勃然大怒，只是为了不惊扰怀中侄儿，仅能对着那叫人觉得分外冷漠的易泽帆怒目圆睁，连一声响亮些的威吓都不敢轻易放出。

易泽帆与龙魇的交流一直保持着近乎冷漠的平静，无论是陆盛风的帮助下来到龙的世界将龙妍身死的消息告知龙魇的时候，还是龙魇对他暴怒谩骂的时候。

只是此时，龙魇的这一句话，却是莫名其妙地令易泽帆平静似水的心境起了波澜，使他接下来的话语中都不由得添上了几分狠厉。

“他虽然不是我的血脉，可从世俗礼数而言，我才是他爹！”

“所以，若是在接下来诸天的围剿之中我仍能苟且，我定会回来将他接走。”

即便如今的龙魇已然将其父龙炎的“龙怒火焰”化为己用，借此踏入圣者之列，易泽帆依旧不带丝毫畏惧，与其针锋相对。

龙魇似有熊熊烈火燃烧的瞳孔之中倒影着一脸凶煞的易泽帆，两者皆是寸步不退，若不是都顾及那仍处于昏睡状态的龙楟彦，只怕是两人将会因此悍然动手。

只片刻后，龙魇的喉咙之中似有滚滚闷雷惊起。

“滚！”

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的逐客令对如今心中情绪波澜的易泽帆而言，分明就是动手开战的先锋鼓。

然而易泽帆自知与龙魇开战毫无意义，因此即便情绪不愿，自己仍是立即转身离去，虽说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但却是此时最好的保全之策。

陆盛风早在那巨石宫殿外等候多时，见易泽帆出来，也不等易泽帆自己踏入那漆黑圆形入口，直接挥手令那入口“主动”找向易泽帆，将他“吞”了进去。

经由易泽帆这几趟在陆盛风开辟出的连接着各个的黄泉小道上的来回奔走，那徘徊受困于黄泉路上无权转生的鬼魂再也不敢靠近那来往的活人。

而没有鬼魂的干扰，易泽帆在路上耗费的时间也大大缩小，很快便由陆盛风开启的这条“小路”来到了一处悬崖之上。

山崖之上仅有些枯木碎石，毫无生机可言，悬崖之下，巨浪拍山，声声震撼。

虽然沿海，但空气却叫人觉得干燥阴寒。

有些陌生了，可依旧足以令易泽帆记起。

这是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陆盛风的地方。

断魂崖。

陆盛风端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那许久未见的镇魂琴悬空横陈，陆盛风双手抚在那色泽诡异的琴弦上，似是准备抚上一曲。

易泽帆此时没有闻曲听戏的闲情雅致，于是便上前一步，只是他都还未曾开口，陆盛风那一直覆在琴弦之上的双手却是突然起舞，开始了一曲的演奏。

然。

很难听。

两个描述：

噪音。

易泽帆自我认为自己对曲书诗画的容忍程度极低，无论再怎么糟糕，都污不了他的眼，浊不了他的耳。

可如今听到陆盛风的这一曲，易泽帆才发觉，原来自己对那“雅致”的容忍程度的底线，也并非无法触及。

要不是易泽帆曾经听过陆盛风弹奏的“安魂曲”，仅按照陆盛风此时的表现，易泽帆定会认为这陆盛风是一个五音不全的音痴。

因此，当痛苦的易泽帆捂着耳朵，好不容易熬过了陆盛风的折磨，便是马不停蹄地开口吐槽质疑。

“你这么故意折磨我一下很有趣么？”

然而陆盛风却是少见的尴尬一笑。

“一直弹不明白......心血来潮想试试，还是这鬼样子。”

“得了吧。”

易泽帆掏了掏耳朵，没有明白陆盛风究竟何意，只肯相信这就是陆盛风的恶意折磨，并不想对此争辩，再度开口。

“我的事儿差不多就这样了，你受累，我告辞！”

易泽帆双手抱拳，随意一拜，便是转身离去。

“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你又活下来的......”

“只是这一次，你只能死，而且必须死。”

路行不远，抵达山脚下的易泽帆便是听到陆盛风的声音由山巅悬崖之上悠扬而下。

陆盛风是冥界的域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最高级的“鬼差”。然而有着这样身份的人竟然都只能在自己最后一刻来临之前草率分别，这不由得令易泽帆压力倍增。

易泽帆不受天道制约，早已跳出既定的命运轨道。

因此，对他本身而言，接下来那看起来必死的终局实则处处潜藏着生机。

他从中有活下来的把握。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不受天道制约，不在命运的轨迹之内，易泽帆对于诸天万界，甚至是对作为“救世主”的九灵而言，都是一颗任谁都无法预料的炸弹。

易泽帆不经意间的选择举动，便有可能破坏万世诸天为了应对神族，千万年以来多少人物前仆后继而建成的布局。

尽管易泽帆也有可能影响左右破坏那神族的布局，可当双方都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时候，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是谁都不愿接受的。

只有在绝境之中，“未知”才是希望。

而如今，无论是诸天还是神族皆是“欣欣向荣”的盛大光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盛世毁于一个“未知”。

不受天道制约的易泽帆若是放在传说或是娱乐书籍之中，他大概是可以“风光一回”。

他生错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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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断魂崖属实有些偏僻，但好在易泽帆也并不想回荆州明圣都了。

豫州庆城的那个府邸，才是他易泽帆的家。

庆城荒了太久了。

即便罗碧青有心复原它原本风貌，可时至今日，整个庆城之中除了正对着城门口的那一间供过往商队马车补给休息的客栈，再无其他人影。

过了那个还算热闹的商旅客栈，庆城便只剩下了满眼的荒凉。

不去说些腐朽成渣的桌椅篓杆，即便是脚下原本坚硬无比的石砖道路，稍稍用力些，便是当即四分五裂。

这一些，罗碧青曾经是有向他上报请愿为庆城重新翻新的，但当时各处城池都在翻新重修，且每座城池的人口皆因为战争远不及饱和。因此，是易泽帆亲自将这道请愿否了的。

如今想起来，本该是个后悔，可易泽帆却是有种“乐得清静”的某名悠然心态。

“易府”的府院之内已经是茅草丛生，兴许是土壤不够肥沃，仅仅是到人肩膀。

易泽帆挥动手中“高傲”，这一片荧绿带白的茅草便是倾倒躺下，厚厚一层，比易泽帆见过最厚实的棉被还要再厚些。

碍人视野的茅草躺下，当初那被易泽帆拖出来坐了一次的太师椅终于出现。

风吹日晒，水阴虫咬之下，即便是以“定山桐”的坚韧结实，如今也已经表层发白，落下一道道尤为深邃的裂痕，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腐朽衰老之感。

易泽帆将“高傲”插入面前的地里，掸了掸太师椅上积攒的泥土，便是丝毫不担心那太师椅“粉身碎骨”一般直接一屁股潇洒地坐了上去。

“嘎吱嘎吱！”

太师椅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宛如病痛呻吟一般的古怪响声，可即便已经腐朽至如今这般地步，它却依旧承受住了那曾经的少年郎。

易泽帆嗅着弥漫了整座府院之中混着积水臭味和泥土腥气以及茅草清新的怪异味道，眼前竟是开始浮现起当初一家四口，还有那管家侍女一起时的悠闲时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易星辰，无论缠住他的是谁。

易泽帆仔细想了想。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那无数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甘心赴死。

他没这么伟大。

易泽帆此刻应该去找易星辰，然后和他一起干掉那个缠着他的人，即便令诸天万界遭殃，那也与自己无关。

易泽帆握住了插在泥土之中的“高傲”。

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