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莎穿的是一身短打，像是寻常农家的男人打扮，头发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布抱起来，五官也是深邃，高鼻薄唇，要是不说话，估计人们都会以为这是个长相阴柔的年轻男孩儿。

“现在这欧洲不太平，成天搞些妖魔鬼怪的东西滥杀无辜。要不是我刻意装成男人的样子，就这个来路不明的身份，非得被这帮疯子一把火烧了！”艾莉莎愤愤不平道，“文明素质不见多高，整天琢磨歪门邪道，我看这八成就是被天使族那些混账带跑偏了！”

“你别骂了，当心隔墙有耳！”听着她越骂越出格，布鲁尼小声劝解道。

“隔墙有耳正好！就让那几只耳朵好好听着！”艾莉莎突然拔高了几个调，吓得拐角处的小蝙蝠差点以为被发现了，往后摇摇晃晃地挪了几步，“元羲是个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当年煽风点火，现在血族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吗？”

洛依心中暗自点头赞同，但常年看着诺菲勒亲王温润如玉的样子，如今还是被这位诺菲勒氏的泼辣震惊了，再想想身边屈指可数的几位女性：“合着我身边女孩儿们的温和贤淑，都是在我面前装样子呗？”

莱茵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很难不认同。”

花九抱着臂，在灶台边上晃悠，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的视力和听力在血族中算得上出类拔萃，所以在这里也可以听得清外面的说话声，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柔顺地勾在苍白的下巴上，食指下意识地以四四拍和缓的规律敲着，若有所思。

这一嗓子吼完，两人都有些沉默。

艾莉莎恢复理智后自知失言，喝了口水，一不小心喝多了，咳嗽几声：“隔壁的鸡是偷不到了，我再想想办法，你控制住你自己，别失了意识。”

布鲁尼佝偻着背，一幅油尽灯枯的样子：“……嗯。”

“到了晚上我再行动。另外，我把地图绘制出来了，世界各地的各项记录也都分门别类地规整好了，起码考察的任务完成了。而且如果我们迟迟没有回去，亲王殿下们会前来找寻，差不多四日之内我们就会回去。”艾莉莎看看布鲁尼，于心不忍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撑过这几天就好了。这一番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一回，回去之后记得常来找我。”

布鲁尼点点头，在艾莉莎的搀扶下才站起身，回了卧室。

小蝙蝠们连忙窝起来，躲过两人的脚步，这是他们才看到布鲁尼的正面。

由于很多天没有摄入新鲜血液，布鲁尼的脸色已经灰败，整个人形销骨立，露出来的手腕细得骇人，本该红润的嘴唇死灰一片，脸上还生出了狰狞的皱纹，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这种情况洛依见过无数次，一下就知道，这迈卡维氏怕是已经一周没有摄入鲜血了。

虽说血族一体，但不同的氏族身体素质都不尽相同。

比如诺菲勒氏三天吸食一次血就够了，但迈卡维氏对于血液的需求量很大，一天至少要摄入一次，否则便会四肢乏力、头晕目眩、暴躁易怒，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衰老、失温。最棘手的是，迈卡维氏人均患有大大小小的精神病，缺乏血液摄入，则会直接导致发病。

将迈卡维氏与缺血联系起来之后，洛依顿时茅塞顿开。

趁着艾莉莎出来之前，小蝙蝠忙扑棱着翅膀，顺着烟囱飞上去，站在屋顶上化成人形，把花九也拉了上去。

“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莱茵说着，跳下屋顶，“咱们先在森林里休息会儿？”

“嗯。”

到了晚上，外面的喧哗沉寂下来，连狗都不再叫唤的时候，艾莉莎趁着天黑，偷偷走出屋子，确认四下无人，便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低着头疾步远去。

“莱茵，你去看着她。”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洛依说，“花九和我留下来盯着布鲁尼。”

至于为什么着重盯着半死不活的布鲁尼而不是生龙活虎的艾莉莎，三个人却心照不宣，仿佛都知道原因。

别看那个布鲁尼半死不活的，这种状态下的血族才是攻击性最强的，尤其是迈卡维氏，被逼急了，他们为了鲜血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

屋内。

身体明明已经轻得像一张单薄的纸片儿，但头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连转一转脑袋都费力。

布鲁尼昏昏沉沉地躺在简陋的硬板床上，粗糙的被褥、布料磨得他身体起了红疹子，又痒又疼。因为饥饿，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但也没有坐起来的力气。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想看一看窗外的月亮，显然，他做不到。

月亮在高大的森林后面，他的视线又被空气中的尘埃和笨重的树木阻隔，只看得到月光下隐隐绰绰的黑色树影。

布鲁尼的手指不自然地抽搐起来，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花香。

他的精神分裂症犯了。布鲁尼深知自己的精神疾病症状。

深呼吸，竭力想要压下幻觉，但身边缭绕的花香越来越浓烈，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附近长了个花园。

花香清甜，幽幽地蹭着他鼻尖，像是欲拒还迎，单纯明媚又风情万种。

布鲁尼拧起眉，花香好闻，但无缘无故的出现，这就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了。

忽然，脑间出现了一阵歌声。歌声轻盈，无忧无虑，似是小孩儿唱出来的，唱的歌并不独特，是这里每一个小孩儿都会唱的歌谣。曲调活泼，听起来就仿佛置身花田，身边簇拥着悠扬的风和美好的花。

歌声忽远忽近，时而悠远时而又近在咫尺。

布鲁尼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用力甩甩头，像止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脑子。

但是幻觉并不是简单的不相信就会消失的。

反之，它变得越来越真实。

不出五分钟，身心俱疲的布鲁尼便沦陷在无边无际的花田中，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哪来的力气，布鲁尼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缓过坐起来时的一阵眩晕。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背上，给五官蒙上一层黑色的阴影，只隐约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走线流畅优美的下巴。

布鲁尼抬起头的时候，湛蓝的眼睛里，黑乎乎的瞳仁放得老大，俨然是失去了该有的焦距。

“找到她。”

大脑内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着他。

他站了起来，瘦削的身影危险地晃了晃，就这么迷糊着走了出去，动作是时快时慢，像是坏掉的木偶，只踉踉跄跄地听从大脑神圣的指令。

顺着花香和歌声飘来的地方，布鲁尼面无表情，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拖着两只不听使唤的腿，身体向前危险地倾斜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往外走去。

索性他眼中满是长着花的大道，耳畔尽是小女孩儿欢乐的歌声和那个不知名的人的命令，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缓缓跟上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