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接到顾晨的信息后，离开难民营，向顾晨的办公室走去。叶舒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忽然听到顾晨略带机械化的声音：“叮叮，难民营的心理咨询工作不要停下来，但是机器人其他手头的工作不能受影响，如果出现矛盾，你就以基地工作为主。去安排吧！”
顾晨刚说完，发现叶舒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叶舒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顾晨就先开口了：“叶队长，我们的行动定在晚上7点半，到时，穿上你带来的隐身衣潜入古柯的城堡。我去过一次，所以对那里的地形情况基本了解。”
“哦，好的。”叶舒欲言又止，她依然对难民营的事不放心。“顾总设计师，哦，老顾，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请说。”顾晨用那双深邃的仿生黑眼睛看了一眼叶舒。
“从你制造出来到现在，有没有思考过生物人的感情这个问题？”叶舒想了一下，终于把疑问出口。
“没有。我也不懂，无法理解。”顾晨摊摊手，一脸的无奈。
“你的脑数据是顾城这位杰出的生物人科学家的脑数据，难道就没有一点影响吗？”叶舒继续追问。
“可能会有，我知道你和顾城之间的关系，从你下宇宙飞船来到火星后，我第一眼看到你，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意识。”顾晨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仅此而已，我的大脑芯片指挥我做的重点是怎么配合你做好目前的工作。”顾晨的眼中出现一丝游离，瞬间又恢复到之前的深邃和冷静。
“难道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叶舒轻声地说，好像在问自己。
“我不知道，叶队长。但是我的记忆中有你的形象，也有你和顾城一起生活的景象，还有曾经一起过的同事、朋友的形象和画面，比如那个叫西风的，以及张越等等。”顾晨似乎在拼命搜索记忆中的画面，讲述给叶舒听。“我不知道什么是感觉，你知道我们机器人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也不知道疼，所以，我们没感觉。”
“哎，它只是一个机器人，又怎么可能会是顾城呢，是我自作多情了。”叶舒心里责怪着自己的幼稚。
“嗯，老顾，是我感性了。现在距离出发还有六七个小时，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你就说。”叶舒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马上把思维转向理性。“哦，今天倒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这样吧，我带你去天棚四周转一转，让你了解一下我们这个基地，然后和你详细商量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顾晨愉快地接过叶舒的话。“好！”叶舒忽然又感觉它就是顾城，因为顾城喜欢在大自然中一边散步一边和她套路工作或理想。就这样，叶舒和顾晨心情愉快地走出办公室，走向石墨烯大棚内的田野。
二人一路走着，一开始谁都没有先说话，当他们走到马铃薯种植地时，顾晨忽然说：“这是从南美洲的豆芋品种中提炼的基因，然后结合了常规的马铃薯一起杂交的一种食物品种。另外，我从资料中读到，当年地球上刚刚出现转基因食品时，曾出现过很多争议。”
“是的，当时中美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所以很多中国人认为转基因是美国想要改造中国人种的一种方式。比如转基因大豆油，小麦等就出现过各种争议。”叶舒说。
“嗯，实际上，这是人类感性思维的一种表现。经过几百年，你看，你们生物人现在吃得几乎都是转基因的食物，也没有因此变得不健康或智商下降。时间是最终的裁判。”顾晨若有所思地摘下一片马铃薯叶子，递给叶舒让她尝尝。“试试看，这种食物的叶子可以生吃，而且营养丰富，对生物人还具有清火明目的功效。”
“哦，谢谢。”叶舒把叶子塞入嘴中，一股浓重的青草味中带出一丝清甜的口感。“地球上纯种的马铃薯的叶子是不吃的，而且叶子里还有白色的汁液，不煮熟口感很是苦涩。”叶舒说。
“你能跟我说一下，涩口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吗？”顾晨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它问叶舒。
“嗯.......这样说吧，就像你充电充到一半，忽然在你出乎意料的情况下停电了，你的电路就会在你体内有一种轻微的震荡，然后你会觉得整个计件没有充足电后的失衡感，同时又比没充电时要有活力。就是介于失衡和活力之间的一种感觉。”叶舒好不容易找到顾晨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给它听。
“介于失衡和活力之间的一种感觉.......对！我好像有过这样的感觉，就是每次在难民营，看到生物人要自相残害或是想牺牲自己救对方时的计件反应。”“还有，纽德曼的电磁抢打中了我们的机器人，机器人专家又修复不好它们时，我站在一边计件也会有这样的震动。”顾晨想了一下继续说。
“我相信时间本身的力量，尽管你现在并不懂得生物人对苦涩的感觉是什么，不过随着时间的积累，你在这方面接触得越多，你会慢慢地理解。”叶舒说完，偷偷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和顾城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只见它的一只手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尽管眼神一直很平静。
“你想到什么了吗？能告诉我吗？”叶舒抓住这个机会，追问顾晨。
“我觉得那只是幻觉。我不知道怎么表述。”顾晨的眼中出现一丝迷茫。
“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叶舒忍不住伸出手握住顾晨的手。“我的大脑中忽然浮现了顾城临死前，你在哭的画面。你似乎哭得很伤心，而我，不，是顾城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顾晨说。
“你觉得你是顾城？真的吗？”叶舒显然有些激动。她把顾晨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我就是顾城，大概是你刚刚说到苦涩这个词，然后我的大脑数据分析后，对比出现了这个相似的画面。”“那你还感受到了什么？除了苦涩，你再回忆一下。”叶舒忍不住继续问它。
“我，我好像还有一种意识，不，是看到当我看到西风死后，顾城和你分开了五年才和你联系，那五年的每一秒，顾城都有你刚刚说的那种苦涩的感觉。我还知道你的手的温度，就是你一直握着我的手，传来的温度。”顾晨低头看了一眼叶舒握着自己的手。“机器人的记忆不像你们生物人，会模糊和颠倒，机器人的记忆就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清晰而有秩序。平时，我也能感受到生物人的体温，但是这一次似乎是同时和顾城回忆中的画面，一起引起的计件反应，也就是这几种反应，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我这台机器同时感测到了综合计件反应。”
“就是说，你在感到苦涩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我的体温，或者说还让你觉得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的，这两种反应同时存在，不过我纠正一下，是计件反应，不是你们生物人的感觉。”顾城的脸色变得诡异莫测，它没有看着叶舒的眼睛说话。
“现在呢？”叶舒一把抱住顾城，眼睛专注地看着它，并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脸。这是她曾经和顾城在一起表达爱意时，经常做的一个动作。
“我，我觉得，不是，我的计件有点发热。”顾晨似乎有点紧张，它无意识的要挣脱叶舒的怀抱。
“是不是觉得温暖，就像我的体温一样，是有温度的，而不是冰冷的。我说的温暖是心有一种温暖感。”叶舒继续引导顾晨去理解人类的感知。
“我不知道心的温暖感是什么，我就是全身的计件都有些发热，我担心会因为计件的发热出现故障。”顾晨瞥过头，避开叶舒专注的眼神。
“对了，故障。你们机器人把这称为故障，而人类把这称为感性。也正因为有这种感性，所以生物人会有想象力和突破理性之外的行为，比如冲动，偏激，还有爱……就像难民营那些要为了救助自己心爱的人，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还有纽德曼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和野心。”叶舒继续说：“没事的，你不会出现故障，只要你不担心，就不会发生，你再仰头看看天棚外的天空和这一大片的绿色田野。是不是觉得它们其实都是活的，不是死的。”
顾晨听从叶舒，抬头仰望着天空，叶舒在一旁轻声说着：“你头顶的天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闪烁着星星，那是恒星，有些闪烁的恒星早在我们看到它之前就已经死了，有些依然燃烧着。而每一颗恒星都有可能是一种生物的家园，就像我们的母星地球，就因为有太阳，所以孕育了人类和所有的动植物。这一切，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活着的。它们没有准确的定义，即使知道它们的过去，也无法定义它们的未来。而你们机器人，是定义一个结果，你们的未来就是回收或是改造，正常运行时就做规定范围内的事。人类不一样，因为他们感性，虽然知道过去，却对未来保持一切的可能性。就如我现在，看着你，即使明知道你是机器人，我依然觉得你就是顾城，那个我深爱的男人，所以我才有现在的渴望想唤醒作为顾城的感觉和感情。”叶舒说完，眼神中充满温柔，她紧紧地握着顾晨的手，似乎抓住了回忆。
顾城的眼眸深处闪动着一丝亮色，那是一颗天空星子的倒影，不由自主地，它把另一只手按在了叶舒的手背。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天空，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似乎，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在它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中，一个生物智能人和一个机器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