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确实有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自从丧尸病毒爆发以来，类似的气味几乎无处不在，就像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

地鼠抬头使劲嗅了两下，摇头道：“外面到处都是这气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身上的气味，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说的不是空气里那种气味，而是死人的味道。”野狗下结论道。

“这有什么区别？”地鼠略带嘲讽道。

“你一定没有亲手埋过死人。”野狗说道：“你们雇佣兵不用干这种活，但我和犀牛都是打过仗的。我们会找地方埋掉死去的战友，否则尸体就会发臭，会传染各种疾病。有时候我们埋得不够深，他们的尸体就会被动物刨出来，尤其是春天的时候……”野狗略微停顿了一会，仿佛在回忆过去：“我们光靠鼻子就能知道哪里有尸体被翻出来了，因为气味不一样。死人的气味就像浓汤里没搅拌开的番茄酱，一不小心就酸你一口。”

地鼠再次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白鞋上沾了一块泥巴，你想用纸巾擦掉，结果泥巴印变成了一长条。”

“一点都没错，这就是尸体的味道。”

“可是外头的每条路上都堆满死人，这个月里死掉的人头尾连起来，都够绕地球好几圈的了，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是。”野狗觉得不安，但又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一定是犀牛的伤势让他变得多疑又紧张：“阿尔法怎么还没到，从化学工厂到这里最多半个小时的车程，希望他们没遇上麻烦。”

对讲机一直在犀牛身上，于是所有人都把头转到同一个方向，看着犀牛用他那个二手拖拉机一样的声音，朝对讲机吐出几个音符，几秒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没人回复。”犀牛说。

“或许我们该往最坏的方面想……”地鼠沉声道。

“他们死了？”野狗脱口而出。

地鼠又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将近二十个人，还有卡车和重武器，随便弄出点动静，就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他们死，那就没法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了。”

“可为什么联系不上。”

“或许，我们被抛弃了。”地鼠开始思考，但不管结论怎么样，都是他的凭空猜测：“我们还是先做好撤退的准备。”

“可是，他还有同伴。”野狗用枪指了指雷泽。

“别管其他人了，休伯特只要他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提到臭味之后，我总觉这股味道在变得越来越重。”

野狗想说他也觉得空气里的气味有些不对劲，但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撞击声，就好像有人在拍打金属的外墙，地上的狗对着门外一阵大叫，而仓库深处又突兀地传出两下脚步声。

“是谁。”

犀牛第一个调转枪口，刚往前走了半步，又被地鼠拦住：“我说，别管其他人了，情况有些不妙，我们最好赶紧上车离开。还有……”地鼠眼睛看着雷泽，手却指着罗轶：“你要是敢跑，我就杀了他。”

罗轶不清楚休伯特和雷泽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很显然，他现在也是俘虏。

“上车，我知道后座有些挤。但很抱歉，你们只能忍耐一下，我原本没想过要在这辆破车里塞五个人。”地鼠语气里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

仓库外的撞击声在变得越来越清晰，雷泽脚边的狗愈发不安，甚至不愿跟着它那两个救命恩人一同上车。

后视镜里，地鼠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两排货架中间，虽然蒙着面，但他能肯定这是个女人。

“上车，别管那条狗了。”地鼠突然紧张起来，好像有一只大手在不停拨弄他脑子里那根“危险”的弦。

“狗，快上车，乖狗，过来，过来。”野狗不停拍手，招呼德牧上车，可这条狗的四只爪子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我说了，别管……”

半个灰色的脑袋出现在门框边缘，仓库的入口有四米高，并排塞进两辆双层巴士都绰绰有余，相比之下，那半个灰色的脑袋就像墙上凸起的一颗螺丝帽。

地鼠在看到这颗螺丝帽钻出墙面的那一刻，就下意识把油门踩到了底，破车“匡——”地一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犀牛摇晃了两下身体，觉得伤口又裂开了一些，而罗轶和野狗差点撞到车顶。

破车没有启动。

地鼠的腿想抽筋一样踩下又松开，然后低声骂了一句，没人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第二个，第三个灰脑袋就从排成一排钻进了仓库。

“真该找辆好点的车。”地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知道大部分汽车会被卡在尸堆里动弹不得，有不少人就是这么死的。虽然丧尸的肌肉退化后没法砸开玻璃，但汽车就变成了水晶棺材，里边的人能看到一张张恶心的脸贴在窗玻璃上，还有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有的甚至因为太用力会把半边脸上的皮肤蹭下来。然后会有更多烂肉七手八脚地爬上引擎盖，再爬上车顶，车里的人会听到头顶“咚咚咚”响个不停，就像天塌了一样，不过大部分车架能承受这些重量，最多是车顶有些凹陷。

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下意识把身体缩到座位下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会发现丧尸已经挡住了所有车窗，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再也看不到外边的光，唯一能给予他们安慰的只有车里几盏暗黄色的顶灯。

就像一副入土的水晶棺材。

这些人很快都会把灯关掉，因为他们受不了四面八方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然而仪表盘上闪烁的蓝光会让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于是，他们不得不让整辆车熄火，在密封的棺材里胆战心惊地渡过人生最后的两三个小时。当然，恐惧并不是死因，窒息才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呼吸困难时，差不多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我要的死法，地鼠心想。

“计划变了，我们弃车。”

仓库两侧各有一段向上的楼梯，大概是方便用来巡视之类的，铁质网架沿着外墙围成一整条回廊，地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因为中间有一段开了气窗，如果能把仓库外围的丧尸尽可能引到里边来，那就有机会跳窗逃跑。

楼梯通道狭窄，地鼠和野狗的点射足够阻挡丧尸前进的步伐。

他们慢慢后退，却发现成群的丧尸中间出现了几个异样的身影。大约有四五个，跟着尸潮一起涌进仓库，从外表看，他们和周围其他丧尸并没什么两样，但这些人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拿枪的人步步后退，就好像他们拥有智慧一样。

地鼠突然有种预感，今天他会死在这，他脑子里的灾难预警第一次没能及时帮他逃离危险。

“后退，快往后退，去窗口看看。”

他大喊着，往那四五个人的方向打了一梭子子弹，至少有一半命中，甚至还打断了其中一条手臂，但那些人根本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地鼠知道就算杀掉这几个人也无济于事，源源不断的丧尸早晚会把他们淹没。

他开枪打爆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丧尸头颅，又有些后悔刚才浪费了一整个弹夹，他所剩下的子弹数量直接关系到自己活下去的几率。

步枪再次传出空膛的声音，战术背心两侧的口袋也已经空了，不过他总喜欢在腿上多绑一个弹夹，这种凡事多留一手的习惯曾无数次让他翻盘取胜，希望这次也不会例外。

更换弹夹的几秒时间，又有两头丧尸踩着同伴的尸体摇摇晃晃靠了过来，地鼠射出两枪，后退时却撞到了其他人。

“在磨蹭什么呢？子弹打光之前找不到出路，我们全娘的要死在这儿。”

“老大……”

犀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地鼠暴躁地回过头，视线从大个子的右侧腋下穿过，看到后视镜里的那个女人正举着枪站在廊道另一头。

说她是女人其实不太准确，因为这时她已经摘下面纱，露出半张腐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