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大门阻碍了通向科学家的道路，一扇第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坚不可破的合金浇筑的巨大的门户。
那简直就是一段由金属构造而成的长城，并不像是反而能够制作出来的，它更像是某种更高位的存在在天空俯瞰大地，用祂恢弘的伟力从地心摄出一团炽热的金属，在它尚未冷却的时候捏造成这样一件祂满意的泥塑。
一个环绕了一颗星球赤道十分之一的城墙，一座由金属铸成的高峰，那冰冷门户上的闪耀着红光的电子眼在黑暗中注视着思格德还有那一具铅棺。
我们究竟算得了什么？这是思格德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其次涌现出来的就是如同枢纽中那些人们一样的愤怒。
思格德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母亲是怎样死去的，忘不了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未来又是抱有一种怎样的绝望和泄愤似的杀意。
那些住在接近地表的人们，住在离恶劣的环境最近的人们还在使用石质的用具，还在采用最为原始的生产手段时，科学家们住在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之中。
这股愤懑几乎要让思格德直接离去了，得到了林升的记忆的他深知这颗星球将会得到一个怎样可能的未来的。
有什么样报复的快感能比得上将这眼前的一切，将这恢弘的造物连同塑造它的血腥和残酷和那些科学家所想要得到的未来一并摧毁呢？
思格德最后还是咽下了那些不甘的情绪和罪恶的想法，当他站到那些电子眼的前面时，随着一些扫描和检测的结束，大门在沉闷的声响中打开了，震动落下来的尘土和碎石几乎把他半埋在了土里。
思格德找到了他的此行的目标，准确的说是完成目标所必须要面对的人物。
现在看来这座山峰的的确确被掏空了，一些思格德看不懂的巨大的黑色柱子倚靠着内部空间的最边缘，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间隔的一直摆放到尽头，然后在空间的尽头迂回了绕回原处。
整个空间的外围几乎都被这些莫名的柱子给占据完全了，甚至从大门往里走进两三步，从三十度的侧角去平视整个空间时，每一个间隔的空隙就好像完全被这些黑色的像素给填满了。
就像一面纯黑的墙壁。
有四个老人还有三个年轻人和几个孩子站在思格德面前迎接他，他们，准确的说应该是它们——从它们身上思格德几乎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像是格利泽人的特征。
没有气味，就像同样是由这些冷冰冰的金属造就的，它们的身形隐藏在一套参了铅的合金板甲下，过重的分量让这些人不得不依靠工具才能漂浮起来。
那是某种看起来像是提供升力的装置，就像几个巨大的瘤结一样粘附在后脑上。
双方都迟疑了一会，紧接着科学家中活的最久的人询问思格德的来意：“难道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帮手？”
“也有可能是来祈求我们的帮助的，”一个年轻的人用一个正方形的盒子对准了他，思格德猜测这是某种武器。
“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算力了，把他赶出去。”
“我想要到天上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所有人都笑了，那是一种对无知宽恕式的笑意。最为年老的科学家没有笑，他移动到思格德的身旁，几只机械臂轻推着他跟着自己走向更深处。
那是一种友善但是充满探寻的声音：“到天上去？你是想成为神么？还是说你希望得到如同天空那样的可怕的力量？”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沉默的温和的询问。
思格德迟疑了一下，他试图从那些古老的记忆中寻求帮助，可是谁会有面对“天外来客”时处理的记忆呢？
林升留给他的记忆中倒有不少，但那大部分只关于对其他人的拯救和帮助。为什么我们的星球就遇不到一个林升呢？思格德想。
“林升？是这个人告诉你要去到天空中去的吗？”
老人的提问让思格德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透露出了林升的名字，他支支吾吾起来：“有人告诉我想要拯救这颗星球，非得到天上去不可。”
“嘿！到天上去！”老头大声的呸了一口，“这话的确不错，难道流落到外的人里还有这样的智者吗？”
“那你呢？”这个老人盯着思格德，“为什么是你来了？而不是那个什么林升？”
“他死了。而且他告诉我必须要这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活的更久。”
“又一个同志死了！”老头低声骂骂咧咧着，紧接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向思格德。
“那你为什么要替他过来？你知道如何操控航天器的知识吗？还是说你对大气的变动有着更为详尽的计算？还是有更好的燃料或者材料的配方？”
思格德每听到一个问题，他就会眨巴一下他的眼睛。
“我都不清楚，”他迟疑了一会，“如果这样就能够去天上的话，我会去学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玩？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临死前的呓语，你选择耗费你最为宝贵的生命来到这里？”
“你为什么不做准备迎接你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的阶段？你不知道到了明天你就又长大了一天吗？你不知道要是不加珍惜，你就会错过这一辈子的生活乐趣吗？”
思格德想起了帕帕拉恰临走时对他的祝福。
“我知道。”思格德这样说。
“好吧！”老头又咒骂了一句，“这颗该死的星球！”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洪亮，就像是劣质的音响一样。
“总之你来了！我们已经有七千多天没有来过新人了，那些家伙不停地给我们制造麻烦，尝试用那些带有致命辐射的物件攻破大门，把那些铅抢走。我们只好把自己锁在这里面自己繁育后代的科学家。”
“结果到现在就还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你数数看！就我们这几个人！”
科学研究在这样一颗星球上无疑是艰苦的，所有精密的，带有半导体的电子器件都难以在这颗星球上工作。
一旦那些带了电的粒子撞入半导体材料的内部，一方面这会产生了高能的反冲电子，另一方面反冲电子还会产生声子、元激发以及电子空穴对，半导体就遭受了致命伤——而这还只是这些辐射带来的最为显著的影响之一。
“在我们还有影响力的时候，我们修建了那些隧道，修建了这个地方，修建了这个巨大的发射站，”老头示意思格德看向那些居于最中央位置的机器，“那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颗星球完蛋了！”
得知这些建筑并不是在武力胁迫下完成的无疑让思格德松了一口气：“那现在这是？”
“现在那些东西都成了废铁。”老人叹息着。
格利泽星球上最开始的科研进展是非常迅速的，那个速度技术大爆炸来形容都显得十分迟缓，也许应该用“格利泽”来命名那个速度。
只用了五十代人，也就是三百五十天，格利泽人就从石器时代进入了信息时代，起码理论上的阻碍就这样被轻松地消灭了。
格利泽人用机械式的计算器、类似算盘的立体的算筹还有他们的灵感和智慧“跑步”进入了信息时代——在辐射还未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前是这样的。
记忆的遗传的带来了太多的优势，格利泽人完全没有关于生育上的道德的问题，最为优秀的人结合在一起，那些遗传的记忆就像是用工厂把地球上所有的最知名学者捏成一个人，然后批量化的生产出来。
“甚至我们那时还觉得这一切都还有救，那些地底的气候调节系统，那一切的宏伟计划……”
那颗带着辐射的流星，或者是陨石虽然改造了整个格利泽人的未来，但直到那个转折时，就像刚刚说的，格利泽人对于改造这颗星球还是有希望的。
直到那些陨石飞散出的碎片如同落雨一样被格利泽重新从外层空间拉回大地。
“那之后一切就全完了。”老人说起那段历史非常的平静，“灾难从那时起就没有停止过——大规模的火山喷发、板块剧烈运动、辐射尘埃和落石，风暴……”
仅存的科学家重新缩回了地里，连带着缩回了他们的雄心壮志。
枢纽与枢纽间的通道被地震弄得塌陷、毁坏，仅存的有理智的人尝试用最后的影响力号召人们发起最后一次努力——也就是那些简陋的发电装置和通信设备。
“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了，”老头盯着那些尚且完好的设备，“高能的中子辐射对设备材料本身造成了伤害，使材料本身肿胀、催化、变性和加速老化，设备就这样一点点的坏掉了。”
“铅板不是能防辐射吗？”思格德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是啊！但那显然不是永久的。”
随着辐射进一步的加剧，渐渐的这颗星球上很难直接找到可以使用的矿石和材料了，而更加深度的开采对于这样一个种族而言简直是一个地狱笑话——那就是满载一车人下去，收上来一堆尸骨。
第一天用于成长，第四天必须用于繁衍生息，第五六天就年老体衰了，第七天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
还有那些长长甬道中通行所需要的时间。天啊！在这个一天短暂的可怜的星球上，也许一个矿工只来得及挥舞几下镐子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岗位。
“起初人们还能接受挖掘和制造带来的牺牲，一直到后来，当地表的矿物都挖的差不多了，当一个矿车的往返都需要两代人吃住在矿车上的时候，没有什么制度还能正常运作了。”
“哪怕连科研工作都是如此。”
生物克隆的设备没有修理的材料了，就像老头说的一样，仅存的学者只能自己培育自己的后代。
“最开始一些科学家基于责任放进来了一些外来者，他们打的是贴在内墙上的防辐射材料的主意，我们那时候又死了一批人。”
综合前人的记忆和批量的生产伟人也做不到了，而随着繁衍代数的增加，一些记忆开始出现断代和模糊。
“即使是记忆中的公式只是忘掉了一个小数点，那对于研究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过于依赖那些脑海里的记忆，也不得不这样做的科学家们发现这一点时，工作已经做了很久了。
“我们不得不重新开始，而且开始学着发明一套文字来记载这些知识。那几乎是从头开始。”
最后所有的研究工作被分成了好几块，那些还有记忆的老人赶紧在死前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新出生的幼儿则是一遍吃东西一遍记忆那些文献。
每隔七天这样的过程就会重新来一遍。
“需要重新学习带来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们依旧有很多聪明的孩子，但当他们刚刚通晓了自己脑海里的知识，开始进行创造性的阶段时就要死了。”
“再然后，仅存的几个乐意提供物资的枢纽开始渐渐的断开和这里的联系。我们不得不重复和循环利用仅存的材料。而这只是因为他们自私，他们想要活的长寿一些。”
“那他们能吗？”思格德从未听说过枢纽中有长寿的方法。
“他们当然不能，但是他们知道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延长自己的寿命，但可以充分的享受这些东西——寻欢作乐、谈情说爱。享受生的快乐和死的自由。”
“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思格德的回答很认真也很真诚：“我明白。”
“你明白吗？”老头儿呆呆地望着他说。他叹口气，机械臂轻轻地握了一下这孩子的触手。“是啊，你当然明白。问题是现在已经不太有人明白这道理了。你是个例外。”
老头看起来受到些许的宽慰，他示意思格德跟上自己。
“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例外，”他顿了顿，“现在你可以来听听你以后要做些什么了。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非常宝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