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麒麟殿。

嬴政跪坐在书案前手持毛笔练字，最是热衷于长生的他，今日竟没有打坐修行，这足以说明他的内心是何等的不平静。

“陛下！”

内侍从外面走来，躬身，恭恭敬敬的低声说道：“冯公来了，要见陛下！”

“他身体不好！”

嬴政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眉头微微皱起，道：“天寒地冻，便旧疾缠身，来此作甚？去，告诉他，朕心中有谱，让他不要多事，且回去吧。”

“是，陛下！”

内侍匆匆离去，可片刻后，又匆匆回来。

“陛下，冯公他，他不愿离去，他说，若是今日见不到陛下，便辞官离去了。”

“嗯？”

嬴政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阴沉了下来。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先是出了个仙师陈阳，他嬴政毫无办法，只能妥协，可如今，这冯去疾，也敢威胁朕？

嬴政心头怒起，可他深吸一口气，却是强行忍了下去。

冯去疾跟了他几十年了。

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今说出这种话，显然是昨日的事情传出去了。

“罢了，让他进来吧！”

嬴政心中叹息，他又岂能不知这些老臣的忠心和对他的维护？可有些事情，他由不得自己，长生药，如今仅差一步之遥，怎能就此放弃？

为了长生药，自己付出了多少？

迎仙而建的阿房宫，出海寻仙的徐福，多年吞食以致浑身丹毒的仙丹。

而今，就差一步了。

这仙师陈阳，确实该杀，该死，可长生药还未炼制出来，怎能让他死？

这些人，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呢？

大秦的威仪，朕的尊严，是，这些很重要，可若是朕真的得到了长生，这些又如何不能舍弃？

大秦没了，还能再建，尊严没了，百年之后，谁还记得？

唯有长生，长生久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蕴含了多大的魅力啊？

长生久视啊！

谁人想死？谁也不想，活着多好？

这不是怕死，也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想活着，想见见未来的景象，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朕不死，才是这大秦的皇帝。

朕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朕真的不甘心，不想死啊。

你们谁能理解，能谅解一下朕啊？

嬴政心头很乱，他自己都能感知到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极端，他甚至想过，朕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只有朕不死，朕才能牧守天下，朕若死了，要这天下有何用？

死，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可朕真的不甘心啊！

书案下，嬴政握紧了拳头。

而这时，冯去疾进来了，这一次，这老头没有步行进来，而是跪地磕头，往前爬一步，继续磕头，如此循环。

从宫殿外，一路爬到了嬴政的面前，磕到了嬴政的面前。

嬴政额头青筋暴起，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翻涌，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握紧。

冯去疾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当朝最大的官，一直帮嬴政打理天下，受到万民敬仰，也深受嬴政的信任和尊重。

他嬴政本是应该在第一时间起身去扶起冯去疾的。

可他没有。

他犹豫了，但最终没有起身。

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他不同意，不甘心，不愿意。

他不能起身，起了身，态度也就没有那么坚决了，他怕，怕自己最终心软，真的放弃了长生，选择了杀死陈阳。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做，但他知道，就算做了，最终自己垂垂老矣，步入晚年的时候，也会后悔，会悔恨。

所以他不能起身。

铁了心，这件事没有商量。

冯去疾本还面露希冀，可随着这一次次下跪，冯去疾的心冷了，凉了，直至，他凄凉的跪在嬴政面前。

“陛下，您还要执迷不悟吗？”

嬴政心中情绪爆发，久久说不出话来，握紧拳头，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

冯去疾老泪横流，凄凉道：“长生或许没有您想的那么好呢？您一人长生，又能得到什么？无穷无尽的孤独罢了，您会看着扶苏公子和胡亥公子死去，看着身边的人死去，一次次重复，直至您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过去的人。

到了那时候，您还觉得长生好吗？

这大秦，是您祖上奋六世余烈，于您的手中完成一统的，这天下，无人不知晓您的功绩。

又有扶苏公子接替您手中的帝国。

未来，大秦万世永存，嬴氏血脉源远流长，这有什么不好呢？

您为了长生，一次次的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耗损国力，我们一次次的劝说，可都未曾成功阻止。

您或许觉得这一次也一样。

但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那只是耗费国力，不过是令整个大秦为您的任性买单罢了。

可而今，那仙师陈阳图谋不轨，暗中把持骊山百万民夫囚徒，更是以长生药吊着您，为所欲为，与群臣勾结，若是再这么下去，这大秦的半壁江山便拱手送人了。

您难道真的感谢祖宗基业败坏在自己的手中吗？

陛下，醒醒吧，那陈阳实乃妖人，您昨日之举，令大秦威仪丧尽，陛下您尊严落地，而今不知多少人耻笑。

您不要执迷不悟了！”

“放肆！”

嬴政骤然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书案。

他暴怒的看着冯去疾，如同吃人的老虎，骇人至极。

“陛下，臣，愿以一死，求陛下醒悟！”

冯去疾心寒至极，这一刻凄凉苦笑，摇了摇头，似是眼中没了神采，彻底绝望。

嬴政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

心中不忍，又怒。

最终，伸出的手颤抖着，缓缓放下。

“唉，你这是何苦？”

嬴政叹息。

“陛下？”

冯去疾以为有了希望，顿时抬起头来，希冀的看着嬴政。

然而。

嬴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再无温情，只剩下了冰冷。

“朕，想活着，一直一直活下去！”

...

第二日，早朝。

文物百官议论纷纷，有人在低声叙说着嬴政荒唐的举动，也有人满脸担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公，已经进宫一天一夜了，至今还未出来。

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在暗自打听着。

今日，或可看出一些陛下的心意。

然而，内侍太监总管，中官总管，中车府令高要从一侧走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陛下偶感风寒，已经前往仙师府里治疗，今日不早朝，不过，有一份旨意要宣布！”

高要面色淡然，如此姿态，让下方的李斯不经意露出笑容。

更是让不少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敢问中车府令赵大人，陛下有何旨意？”有人开口询问。

“陛下有旨！”

高要翻开竹简，淡淡道：“典客、右丞相冯去疾冯大人，昨日旧疾严重，上书请辞，陛下念其年事已高，为大秦奉献众多，功勋卓著，特赐咸阳城郊庄园一处，准许请辞，即日起，左丞相李斯，兼右丞之职，统领百官！”

群臣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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