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平乐

《宴平乐》

第一章 天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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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三年,南景建康城。

一辆马车不急不徐行驶在官道上。

马车周身皆是灵源木所制,两侧开了小窗,窗上墨色的帷帘上以暗金纹垂绣凤凰,马车后数十侍从垂手疾步跟随,马蹄答答地敲击着石板路,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晨雾霭霭中。

镶嵌金顶的马车四角悬着银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甚是好听。

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出行,竟然这样大的阵仗。

建康城冬日清晨寒气甚浓,可马车之中却是融融暖意。

“呀,哥哥你又输了!”脆生生的声音似清泉汩汩淌过,开口的是一妙龄少女,一双明眸映满笑意盯着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却是一脸懊丧,早知道就不跟小妹玩这劳什子骰子了,总是输。

“不玩了,不玩了。”男子嘟囔道,“真是没劲儿!”

女子笑嘻嘻的说,“不玩就不玩,不过答应我的事可要做到!”

一想到刚刚气吞云天的应承小妹的赌约,他就一个头两个大,谁知道纵横赌场多年的王大郎君会输给自己的妹妹呢?

“不过,阿姒,你真的不愿回王家吗?”王谧思索良久,才探着小妹的神色开口。

如今,妹妹已经寡居一年有余,母亲再为她安排婚事都被她一一挡了回去,甚至再未回过王家府邸,只一味躲在北宫。

当年之事,虽然是母亲做的不对,可谁能想到以为是泼天富贵的一场联姻,却以新婚当日新郎废黜被杀收尾。

这样一位尴尬的皇后,只能和上一位同样倒霉的皇后褚氏幽居北宫别苑了。

多少人曾经眼馋心热的位置,一朝跌落至此,不少人都等着看王家阿姒这位贵女的笑话,偏她自己不在意,甘之如饴的在北宫住下了。

王谧也不知道妹妹是和母亲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北宫一住就到了今日。

被称为阿姒的女子渐渐敛了笑意,直盯着哥哥的眼睛道,“哥哥,我如今回府,是以王氏未嫁女身份回,还是作为哀帝的皇后驾临呢?”

王谧冷不丁被噎了一下,“那,那自然是未嫁之女了!反正你与那短命鬼也无成婚之实。”

“那我若是未嫁身份回去,且不说身份尴尬与否,母亲明日叫我再嫁我是从还是不从?”

王谧越说声音越小,“那,那你总要嫁人的嘛。”

“哥哥,你尚且觉得气虚,更何况于我?我王莘便是再嫁,也再绝不盲婚哑嫁!”

况且,出嫁之后得知那些污糟事,她终于明白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在送自己出嫁时那一丝快意何在了。

盛权下的产物最终也不得不屈于权势,父亲心里大抵充满了复仇般的快感吧。

看着妹妹又生气了,王谧赶紧偃旗息鼓,换了一副油嘴滑舌的调子哄妹妹高兴了。

王莘不理王谧,心中又浮起昨日求签的卜词:“背瞻兴星辰,徽音继葛覃。”

刚得了这奇怪的签词,便去请住持解签,住持却绝不肯多言一句,只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王莘才不信什么天命,天命还说她富贵至极,只做了半天的皇后,就成了南景第一寡妇,可见天命荒唐。

如今,时局纷乱,再被心中权欲炽盛的母亲作为礼品送了出去,谁知道下次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马车行至西市,这里是建康城有名的早市所在,王莘最爱的便是这里的千层糕,便央了哥哥走这条路,带一些回北宫。

王谧见到了地方,打开车门一跃而下,赶紧回身掩门不让寒气冲撞了妹妹。

虽然王谧关门手脚快,可王莘还是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了个冷战,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冷呢。

在马车中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王谧归来,王莘有些着急,便轻声唤来窗外侍立的贴身侍女回雪。

回雪一直在窗外等着女郎吩咐,骤然得令,急急拔腿就去寻大郎君。

不一会,裹得像个棉球的回雪便跟着浑身狼狈的王谧回来了。

王谧刚上车,卸下已经脏兮兮的雪白狐皮大氅,缓了许久身上的寒气才敢靠近王莘。

王莘看着哥哥的惨样大吃一惊,忙出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买个糕点何故弄成这样?”

“嗨,别提了,我刚出了店门,便看到旁边有几个人围起来欺负一个汉子,这寒冬腊月的竟把人家扒光了用皮鞭抽打!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事情,我看不过眼,便给了些钱打发了那几个人。不过,你瞧,你的糕点哥哥可都护的好好的!”

王谧自以为现在在妹妹心中的形象一定高大不已。

“不过,光给钱你又怎么会这样狼狈?”王莘看狐裘上的泥印,绝非是救人所得。

王谧真是愈来愈佩服妹妹这洞若观火的观察能力了,只得羞赧道,“我去时没带几个人,街边乞丐见我出手大方,便群起攻之只来找我要钱了,我躲避不及,就跌了一跤。”

王莘噎住,“应当是那汉子帮你脱了身?”

王谧更是佩服,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群乞儿若是不得钱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可你身上只有摔倒的痕迹,却没有挨打,应当是那汉子报你救命之恩,帮你脱身了。”王莘淡淡道。

王谧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里一股自豪之情腾然升起,他这个妹妹简直就是女中诸葛嘛!

那汉子带着伤打退了一众乞丐,也确实是个人物,虽然脏兮兮的却自有一股气度,就是品行不好,赌博嘛,小赌怡情,这没钱还赌那就是玩命。

忽然,回雪敲了敲小窗,禀报道,“女郎,刚刚救了郎君那人过来了。”

王莘王谧对视一眼,王谧便出声道,“问他何事?”

回雪便依郎君吩咐问那人,“你有何事?”

王莘只听得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某无以为报,还请为郎君驱使。”

王谧见势朗声道,“驱使就不必了,我家并不缺仆从,你刚刚也算救了我,那点子恩惠不值一提。”

回雪眼看那人明显一愣,只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靠窗低声禀了王莘。

王莘想了想,从袖中掏出几粒金瓜子,敲了敲窗,回雪便附耳而上,王莘耳语几句后,透过帷帘把金瓜子递给了回雪。

回雪便走到那汉子面前,将金瓜子递给了那人,便将女郎的意思传达,“我家公子感激你刚刚解他之围,若有心报答,便用这些金瓜子换些钱,做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便是报答了。”

那人闻言脸上青一下白一下红一下变幻不迭,颜色竟然比身上的伤还精彩,不过还是点头称是退开了。

马车又一次缓缓起步,铃声又恢复了叮叮当当,王莘心下却有些烦躁,她为何忽然善心大发了。

这世道对自己都不公至此,还有空渡人?

那汉子却在拐角处盯着马车愣神直至消失不见,不过想了一会,兀自笑了笑转身就走。

不过,王谧倒是对这汉子观感不错,不然收作仆从便罢了,如今放他回去,自闯一片天地吧。

王谧自言自语道,“我瞧那人不似池中之物,身高八尺有余呢!”

王莘听到打断了哥哥的喃喃,“我看你是羡慕人家身高八尺了吧!”

王谧闻言脸涨得通红,“你,你,你怎么这样!”王谧外表俊朗,气度温润,是这建康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可惜身高差点意思。

就为了这句只可惜,王谧没少灌汤药,听闻日光为浴能助长身高,二话不说在烈日下暴晒,长没长高不清楚,中暑外加褪了一层皮是真真的。

结果这事还被他的同僚听了去,嘲讽他:古有揠苗助长,今有王谧晒日长高。

王谧气鼓鼓的,直至下车前都没与妹妹再说一句,王莘知道自己失言,扯了扯王谧宽大的衣袖,撒娇道,“哥哥,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啊。”

王莘不提还好,一想起赌输了答应王莘的事情,王谧更来气了。

“哼,现在知道求我了,刚刚还不是嘲讽我!”王谧瞥向妹妹。

王莘换了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致歉道,“阿姒不是故意的,哥哥你也知道我如今幽居在北宫,心情多有不畅,一时失言也是有的。”

王谧一想,又开始心疼起妹妹了,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小小女子计较。

王谧和缓了脸色,捏了捏王莘冰凉的鼻尖,“你再敢拿哥哥的身高取笑,我必把你让我做的事情告诉母亲!”

王莘嘻嘻笑道,“哥哥对我最好了,哥哥才不会出卖我呢!”

不是冤家不聚头,王谧真是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下了车,王谧自顾发着愁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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