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状元

《考状元》

第二篇 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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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做官,做到了市长。他作报告,不枝不蔓,抓住听众,人说“有水平。”他为人低调,做事务实,称“民之子”。他记得曲文姥爷说曲文爸的话:别没权的时候发牢骚,有权了又不干正事,整天虚于形式,白瞎了那位置!他工作认认真真,克勤克俭,不搞高大上,城市建设在宜居上用心。常走下层,扶助贫弱,救死扶伤。小全重新规划改造旧区,做好配套建设,加大基础设施投入。市民住房需求同住房建设销售对接,城市的环境、居民的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城市的房价没有过高的上涨,得到人们的尊敬。

人在外,很少回家乡,但很愿听亲友讲,那谁现在咋样了?他爸呢,他妈呢,老什么家,还都在,谁呢,谁呀,——小六考上了,当老师。虽然不见面,他挂念的人一直在心里。早年,小成身陷困境的时候,他尽力相帮,从伙食补助中节省钱,买些书给他邮去。出差,路过回家,只呆半天一宿。爸听他要回来,马上告诉:“得穿厚(薄点,冷(热了……起风了……”同事出国给一个电动剃须刀,他给爸,爸还用原来的那刀架的呢,这个好,功率大,刀头快,静音好。

家乡来人,老乡有找他的,他都接见,忙就让人接待管饭。小家说,有些人过去不咋地,现在也不咋地。小全说,人哪有那么多好人,只要有底线,有小善,无大恶,就可交。

老人说,人想你,是人心中尊重你。

小美说小全小时画过一幅画,画的高楼,五层的,无数个窗,“每个窗口都看到一个人。”小全笑了,“是呀,如今都住上楼,在春夏,开着窗,听到楼上楼下说话。”

吃完饭又换地方吃烧烤,土豆、大蒜都上了,小全说,没有咱们那时的好,——薄的,一咬嘎脆,厚的面乎乎的,金黄,能烤出碳泡……

小全想小时候,想自家那个院儿,还有前后院的鸡鸭鹅猪狗猫。他常提起曾经“洗澡”的上下水库,那种记忆一直存在心里,后来的“洗浴”没有水中的感觉,只是各种增加的服务。他更喜欢在家里,因为洗澡的地方,走入走出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异样不安。

人都说小全一生没犯过错,没有遗憾。他说,差点受冤枉,就是小时候被人放到他书包里一支钢笔。他的遗憾是二舅早逝,没有来得及孝敬二舅,没有让他享受一下今天的好生活。当初,二舅找他的老乡帮忙,帮小全调动工作,建立了联系……

他让小玉还给晓宇那个碗,那是一个纪念。他以前给家里带回了一套餐具;家里的一套老碗,不用了之后爸都收留起来。

在人生鼎盛时,他得了绝症。他没有告诉亲人、好友,没有休假,休假他就会“受不了”了。每天先工作,完了再去医院。回家时,夜色已晚。路灯像节日的礼花,一个个升起,又从车窗缓缓落去,如同车速一样匀称。人的思绪也如同车窗上的路灯一个一个升起,汽车站也如同这车窗上的路灯一个一个过去。乘客们都没有困倦,因为外边有不断起落的路灯……这里每个地方是那么熟悉,车到哪有弯了都知道,以至走哪都感觉路不长了。他刚工作的时候,从家到单位要很长时间,那时就盼望着分个近点儿的房;后来,搬到政府跟前儿,出这个楼,进那个楼,太短的路程,以致寂寞得无味,好像一直在单位,除了过一个道,没见其他。他倒希望路长点,多走走多看看。现在,小全希望日月停下,定在那。一个人慢慢在湖边散步,孤独哼起老歌儿,如同小时候害怕了喊妈妈一样的感觉。夜晚他走各条道路,再看看这个城市,他想起小时候东大道上夜晚有个人独自走,挑黑的地方走。这个城市,他熟悉每一处,记得每一处变化。旧的矮的房子几乎看不到了,院子几乎看不到了,旧址上建起新的高楼,没有了闲置的“遗址”,没有了荒芜的地方,没有了能躲开灯光的道路,没有了看星星的地方……

家里种的花,叶子干枯了,浇水也不行。重栽,浇水浇透,物业的老头儿说的,土干透了,再浇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花果然长得好。花好了,人不行了。

小时候每年都盼着自己的生日,现在一年里的某个记住的日子要来临,感到恐惧。

他想家乡。家乡,是记忆里女孩儿长长的辫子,是那壕沟,是一片水,一条河,一面山坡。

小家来看他,和他唠起过去的人和事:“你还记得老霍那老家伙,他把我提喽起来——那时我还小,不大点儿,他欺负我,我够不着他,也够不着地。又有一次他拎起我,我带了一根大头针,扎他的手,他就松开了。哈哈哈,”他俩笑,笑得不再拘谨,好像活着就是等这样的结果,正应了老单的话,遇故人如游旧地一样。小家说:“老霍死了。他几个儿子谁也不管,瘫在炕,饿死的,那缺德玩应。”“他们怎么会那样……”“你忘了原来说他们就是这样的……”“哦——狄叔呢?”“不在了。狄婶还在。”“小珍身体没事儿吧?”“没有,好好的,——啥狗屁大夫,说人活不过二十……”“小民现在干什么?”“死了。”“哎呀——”小全叹息了半天,随后又笑着问:“小江呢?”“他呀,还行,找个好媳妇,稳当多了。就他要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先是闺女,后又要了一个,小子。当时把他乐坏了。”“没罚吗?”“罚啦,罚两千六,他那时带孩子出去,举着孩子说:‘两千六!’”俩人笑。小家说起小高来就生气,缺德玩应骗了我那么多啪叽……小全说:这小子和小勤差不太多,不咋的,那时借我好几本画本不还。小勤没有找过他,小勤在省里,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小涛来找过他,他没有见面,“那小子没正事儿……”他记着小时候……

“你原来在立民那儿干了?”“早不在那干了。那小子开始有钱,也不行,自己乱花,别人花他点钱就念叨,不会做生意,后来全赔进去了。现在还不如我呢,也不横了,没人嘞他。”

小全说小家,多亏人立本,你还记恨人家,要不然的话,你现在不知在哪呢。小家一连点头,说:那不死也得住一辈子监狱。——二十多年前,在立本那儿,小家刚处对象,处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后来人家不干了,分手了,小家要报复,准备了一把枪,自制的火药枪。立本觉察了,问小家,小家不说,让公安突击查,没收了火药枪……

小全怀念一些人,多是小时候的人,想一些对自己好过的人,想那些也对别的孩子好的大人。

“过去大人做的,现在还有什么没做呢?”“打孩子,哈哈哈。”“还有啥啦?““剪鼻毛,”“刮胡子,”“脚裂口子!”笑起来。“人的一辈子挺快呀。”回首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就是一晃,一瞬间的事儿。

“岁月不饶人,白头发,都有了。”“还有呢?”“脚和腿浮肿?”“没有。”“肿眼泡……”“对了。”小全年轻时上故宫里看皇帝的画像,觉得不对劲,怎么总沉着脸,耷拉着嘴角、眼睑,表情木然,心想是不是画家画得有问题,现在自己到了年龄,验证了。人在一步步变老。小家说,人为啥要变老哇,这多折磨人呐。小伟说,你天天二十岁让你一下就到八十,你干呐?小全想,自己这是一下子就七老八十了,生命在秋天速冻了。小全走路姿势一直想改,不知改得怎么样,只有早先的时候媳妇说;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医院的树丛已经枯了,红树干又像春天没长叶的时候。又得等来年天再暖。雨淅淅沥沥,与幼时有些相似,有些不同。

小全翻检自己的东西,有的还没有使用,可惜了,应该用上啊。琢磨琢磨干啥用。想自己过去曾写过不少信,不知在别人那是否还保留?信写得好坏都有,有的太幼稚,未免让人笑话。收不回来了。

小家问:你去的地方多吧,都去过哪呀?小全答:基本都去了。我们开会多,开会就看了许多地方,小时候画册上的、日记本上的画景点的地方都去看了。

小全想,自己一生能体验的都体验了。

人生,就是长大;长大了就走向终结,或早,或晚。人没长大的那些事,时常追忆。那是有遐想的时段,人最富于变化,人生意义就在此。上了年纪,走向单调重复,每天都是相同的,多一天少一天,区别不大。

他把书选一选,扔的要看一看,抓紧时间看,看过了就可以扔了。读了以前没时间看的书。他有时发一会呆。一生看过什么想过什么,只有人谈论时才有意义。

夜里醒了,想近年来做了哪些大事。窗外,蓬蓬勃勃繁盛的景象没有了,残枝败叶,稀稀疏疏。如厕,看仪表的提示灯微微亮着,近处瞧,光照手掌,形影清楚;想当初蜡烛的光也不是很亮,与此仿佛,但舍不得,不能这样整宿点着。把书架书本翻阅一遍,有“批注”的页撕掉,写得多的整本处理掉,早年的字写得不好。以前写了的东西,以怀旧的最好。他还记得妈妈的口音,有的话虽然明白,但写不出字。

干点小活儿,慢慢收拾擦拭各处,光照进来,干净,明亮。可惜了,爸妈都没来住一住。以后也不能按月给爸寄钱了。他的几双鞋,翻看了一遍,有冬季的,春秋的,有夏天的,都很好的。

小全媳妇得了一种病,身体活动受限,没有生育,眼睛能看一点东西,像早年受伤的小花一样。小全不离不弃,尽心照顾她,她病歪歪地活。这是命。人生在选择,获得和失去,也在对比,在别人悲催的命运面前自己干点活儿都是自然而然的,再辛苦也不为过。没想到他竟走在前面了。小全临终对来看望的人没有多说什么,一切随缘。

他整理电话联系本,记了许多页的人名单位地址各种号码,有的人已故去,有些电话是找他时留下的,有的互相帮助记的,没用了,不烧,都碎纸机处理了。

人走了,留下悲伤,这就是成功者吗?

人说,人的一生是消费共同关注的事情。

人们自发地来到殡仪馆,黑压压的人群,列队走向他的遗体告别。遗体周围摆放鲜花翠柏,那是无根无水的了。晓宇跟小家说,还得是死在任内呀!大厅两侧陈列着各大领导各大单位的花圈缎带,小家一个个看,点点头,“值了。”天布薄云,一缕紫气。小全以前在上级机关工作时关系特好的老领导仰天流泪,“太可惜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他退休后,就小全对他好。

纪念小全的文章刊发,占了报纸一个版面,主体文章写生平功绩。事,不是谁都能做的,不像好多人没有可写的就连日常工作也写进“流水账”。追思文字写得感人,让人读进心里,流下泪来。

人们说:好人呐;好人没好报。立本写诗:“伯牙子期知音难寻/瑶琴不再/高山流水长存/听落泪/真朋友稀有/花鸟双呈/那是美的/祈福/人对春的渴望/源于北方漫长萧条的冬季”

老单曾说,人的价值不是以时间来衡量的。每一代人不会同时离去,有交叉、交替,代代有变化,又有联系。

小全生命之火停了,从此熄了。他的家国情怀如河,滋润着土地。

墓志,写了曾任职务工作履历;铭曰“终中寿,不为夭。死而不亡!”

注:此篇题目本想叫全传了,和名字相合,有完整人生结局;但还是叫正传,有文学之意,还有其弟在做着人间“正事”。(长篇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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