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上仙的礼数定要做足，何况是骨头的爷爷，我躬身行礼，“东方身陷此地，承蒙骨……花姑娘救助，想必是洛河上仙教导有方，东方拜谢了。”

洛河东面色冷淡，眼神如万年寒冰，刘东指间生出一道红光，劈开水泡，粗鲁的将骨头拉至火云上，骨头在刘东背后挣扎着，露出个小脸。

“爷爷，我不想回去，我要跟夫子在一起，刘东答应教我的东西还没教完呢。“

“夫子？哈哈哈，刘东能教你什么？刘东又愿意教你什么？东方彧卿，异朽阁的阁主，活了千年，看得太多懂得太多，却不是你能看得通懂得透学得会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火从虚空中燃起，火焰如有生命般快速生长，瞬间化为一个火球，将我和机关兽紧紧裹住。

火球在洛河东的法力驱使下燃烧，碰到我衣角的瞬间却似碰到寒冰，发出丝丝声，腾起一圈圈水雾。饕餮被火势攻击，长大血盆大口吞噬着周围的火焰，这本是凡火。

餮卷着舌头如吞美食，三下两下都被它吞进肚子里，它的通身变得血红，足底生出四朵红莲，昂首扩胸的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骨头把小脸缩回洛河东身后，很不高兴，“哼，原来你也会法术，它也这么厉害，你们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你骗人！“

“这个世间有太多事，光用眼睛是读不懂的。异朽阁有谋划天下之能，有颠覆天下之力，阁主东方彧卿自然是异于常人，傻丫头，回去吧。“

火云瞬间飞走了，只留下洛河东的私密传音，“我与异朽阁素来没有交情，也不想有交情，东方阁主成大事不拘小节，莫要动一个丫头的心思，否则，我必然与异朽阁为敌，与东方阁主为敌。“

无厘头的小丫头，无厘头的凶老头。

望着天边消失的红色印记，突然有一丝悲凉和寂寞，这是近千年来没有过的情绪。

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

一刻的繁华尽逝，一刻的灵台空明，下一刻，便是永久的寂静。

巨型画卷如深秋落红随风飞扬，一片片散落开，掉落地面的那一瞬间，化为一粒粒尘埃，仿佛不曾出现过。

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流光几多变幻，渐渐淡下来，一缕缕紫色的流苏从天垂落，摇曳之间，出现了一位仙子纤细秀美的身影。

神，高髻广袖，深紫色长裙上绣的是日月星辰，袖口用金线勾出流云纹，她缓缓的走了过来，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

我呆呆的，不知道该不该跪拜，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她咧嘴一笑，芊芊玉指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变成神仙是不是可以力大无穷，让我试试，嘻嘻”

催动玄妙阵法用尽我所有体力，她轻轻一戳，我竟是后退了几步，她见状拍手道，“果然是厉害了很多，夫子你要小心哦，这下我可以随便欺负你啦……”

到底是孩子心性，玩心真是一点也没变，我调整呼吸站稳脚步，“别玩了，骨头。”

神重生的消息已然传遍六界，五十步之外密密麻麻跪满了人，正是闻讯赶来的仙魔鬼怪，不知刘东们看到此刻的花千骨，会不会集体擦汗。

“参见神尊！”一些善于溜须拍马之流先喊了出来。

“参见神尊！”跪着的人相继都喊了出来。

“参见神尊！神尊复生一统六界！”四周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

骨头挺直身子，一字一句的讲。

“这么多人？哦，是这么多仙魔鬼怪，你们不要再拜了，尤其是你，长的那么吓人，快起来转过去头去。跟你们直说啊，我没兴趣当神仙的，我更没兴趣一统六界，神身重生，只是因为出现了点意外……”

她指了指头顶上的黑洞，露出悲悯的神色，“天之缺，吞噬万物，六界齐心才能早日修补，即便是普通人也该出一份力。

何况，我比你们好像厉害了不少，肯定是逃不掉啦。不过，首先我要约法三章。

“第一，你们不许叫我神尊，不许跪拜不许那么礼节。第二，六界听我调遣，筹集补天所需材料，趁乱恶意争斗者死。第三，等补好了天之缺，你们谁也不能管着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朽木清流上仙近日在天涯海角修炼，落下云头的时候，恰好听完了这三条，刘东捋了捋快到腰际的白胡子，哈哈大笑。

这小娃很对我脾气，万物皆平等，尊与不尊自有定论，敬与不敬自在心中。

紫薰浅夏悬浮在半空的软榻中，紫色纱帘半垂，团扇遮面轻笑，“我和神尊早有一面之缘，不知神尊可还记得那一谷的紫藤萝？紫薰结交的仙人不多，最是欣赏神尊的直率性子，愿意听从神尊调遣。”

新复生的神并无称霸野心，又接连获得了两位上仙的支持，加之补天之事需凝聚六界之力，众仙魔鬼怪虽很少来往各怀心思，却在此事上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愿听神尊调遣绝无二心！”

天之缺格外醒目，黑色的飓风从缺口中倒吸，仿佛一个巨人张开大嘴，吞噬着大地上的万物。

最高的山峰失去了棱角，最高的雪原冰雪开始飘散，毫无法力的生灵四处逃散，人间已是地狱。

六界齐心，尝试了各种方法。

九天。

天之缺无法用任何法力封印，试图结结界的法力，都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

天之缺无法用任何实体填补，对它投出的法器，都像是送入巨人大嘴中的食物。

天之缺无法用任何阵法阻隔，划下的任何布阵之力，都像是在狂风的沙漠上的无法留下痕迹。

大家开始气馁、埋怨、烦躁。

花千骨做出了一个决定，让所有仙魔鬼怪又是一惊。

“既然一切方式都无法生效，方法一定藏在缺口里，我决定，进去试试。”

黑色的飓风席卷大地上的万物，形成一个漩涡，深不可见。

风向时常变动，大地上随处可见法力低微的生灵在逃窜，不时发出哀嚎。

她站在迎风的地方，望着黑色缺口，眼神满是悲悯与慈爱，这一刻，她是胸怀天下的神。

风卷起她紫色的裙角，千年前的记忆再次回到心中，我知道，与她同生共死，这是千年前就写下的宿命。

于是，我站在她的身旁，微笑着看着她。

“东方，你会死的。”

“千年以前，这条命就是你给的，我只为你喜，为你忧，为你生，为你死。若是能死在你的身前，为你挡住那怕最后一点伤害，东方也不枉此生，也不枉这千年等待，千年追寻。”

十指相扣，无惧漫天烈焰碎石，迎着飓风飞去。

天上黑色的漩涡突然消失了，飓风也停止了。

紫色落英从极高远的地方飘摇而下，闪着微光带着芬芳，所到之处，枯木逢春白骨重生，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花瓣雨之后，七彩的虹桥挂在东方天际，西子湖畔开满了白莲花。

湖中心最大的一朵并蒂莲长得格外大，远远看去像是湖中的宫殿。

谁也不知道，这朵花何时开，谁也没听到，花中的窃窃私语。

“东方，你真的不怕吗？”

“怕啊，怎么不怕，本来衣服就被九曲连环阵的火烧的差不多了，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哎哎，如果就那么死了，可得遗丑万年。”

“衣不遮体的东方，羞羞羞……”

“骨头的裙子长，要不要借给东方穿穿？”

“咯咯……夫子，你不能这样不讲礼数……咯咯……”

“乖，以后夫子有的是时间教你，先讲周公之礼……”

楼梯口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只有一个人。

上来的是一个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年，身上带着伤口，血迹触目惊心，步伐却很坚定。刘东直接走到田伯光对面坐下，也不看刘东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少年冷冷地看着田伯光，没有说话。

自从白衣少年一出现，田伯光的目光就没离开刘东。

这人走路的方式很特别。

田伯光感觉到了，少年每走一步，都是在防备自己的快刀。

起初刘东只是轻蔑一笑：“太多破绽了。”

没有人没有破绽的。如果你空着双手，那简直无处不是破绽，除非你是想用肉身格挡刀锋。

但田伯光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刘东看见了少年双手摆放的姿势。

如果少年的剑此时在手中，如果刘东手指所向便是利剑，那会怎样？

田伯光背上突然全是冷汗。

那样的话，少年依然有破绽，但进攻破绽的最佳路线却被封死了。不，不是被封死，而是被隐藏的反击给制住了。

田伯光甚至能够想象，那看不见的长剑便如毒蛇一般潜伏在路线的弱点之上，只等自己挥刀扑上，便昂首吐信，给予致命一击。要想逃过这一击，唯一的对策就是不出招。

直到少年坐下，喝完杯中之酒，田伯光没有找到一次值得出招的机会。迎着少年凌厉的眼神，田伯光背上的冷汗流了下来。

“昨天晚上是你？”刘东看了一眼少年的伤口。

“不错。”少年只说了两个字。

“是你！”雪糕叫了起来。

“不应该是你呀。”

田伯光喃喃地说。可由不得刘东不信。昨晚刘东劫持雪糕后，有人出手拦截，和刘东过了一招，被刘东砍伤。那人穿的就是白衣，中刀的位置和眼前少年分毫不差。

田伯光的心思活跃起来。也许这说明，少年的武功并不像刘东刚才想象的那样强大。世上毕竟有这样的花架子，看起来像模似样，一旦动手不堪一击。

若不是如此，少年昨晚为什么被刘东砍伤？

“苍蝇。”少年又说了两个字。

流血的人多了，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苍蝇。一些胆大的苍蝇飞到了酒桌上，在两人面前飞来舞去。少年的目光跟随它们移动。

“苍蝇有什么好看的？”田伯光心想。

少年突然伸手拔剑。

田伯光立刻拔刀，却没有还击。少年的剑势隐隐将刘东罩住，但并没有攻来。田伯光明白了，少年在向刘东演示剑法，以示威慑。

顷刻间少年连出十四招，还剑入鞘，依旧冷冷地看着田伯光。

田伯光脸色发白。少年出招之时，刘东一直在假想如何应对。这一十四招一气呵成，凌厉无匹，刘东确实不太有把握能接下来，只能拼死反击，或者急退闪避。

刘东正要开口，听见少年说话了。

“死了。”

又是两个字。

田伯光不明白少年是什么意思，直到刘东看见了桌上的苍蝇。

一共十四只苍蝇，有的落在菜盘上，有的落在酒杯里，还有的落在田伯光面前。

原来少年连出十四招，刺落了十四只苍蝇。原来刘东在出招虚击田伯光的同时，刺落了十四只苍蝇。

田伯光浑身都是冷汗。片刻间刺落十四只苍蝇，又快又准，虽然如此，刘东的快刀未必就比不上。可如果同时还要出招攻击对手呢？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剑法。

浑身的冷汗都流了下来。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头发滴落，砸在田伯光面前那只苍蝇身上，很快将苍蝇淹没了。苍蝇一动不动，没有挣扎。

“昨晚我怎么会砍伤你？”

如果不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田伯光简直会死，困惑至死。

少年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田伯光不明白这问题有什么好笑的。

接着少年说话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刘东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

雪糕的眼睛里突然闪动着光芒，喜悦的光芒。

田伯光依然不明白。刘东从没爱上一个人，不明白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之后，少年就会被自己砍伤。

少年又说话了，刘东对田伯光解释：“那是我最开心也是最脆弱的时候，我没法杀了你。但我一旦出剑，本来一定是要杀人的。”

一旦出剑，本来一定是要杀人的？

田伯光突然瞳孔收缩，刘东想起少年是谁了：“你……你是……令狐吹雪？”

“不错。”

雪糕发出开心的惊叫，猛扑过来将少年抱住：“是你！我居然能见到你。”

令狐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

传说中刘东剑一出鞘，便要饮血，从无例外。因为刘东剑法之高，只怕已不在当年风清扬之下。江湖中人都知道刘东还年轻，任谁也没想到刘东会这样年轻。

那些和刘东交手过的人从没说过。刘东们也没法说出来——和令狐吹雪交过手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刘东的剑下。

田伯光是一个例外。刘东一定想永远是个例外。雪糕一抱住令狐吹雪，田伯光立刻倒纵而出，直奔窗口。刀光一闪，窗边的少年仰面倒地，田伯光已不见踪影。

“刘东，刘东为什么跑了？”雪糕抱着令狐吹雪，有些惊讶。

“因为你。”

“因为我？”雪糕被令狐吹雪的话搞糊涂了。

窗边的少年站了起来，说：“你抱着令狐大侠，刘东不方便追击，田伯光就趁机溜走了。”

原来田伯光的一刀并没有杀死刘东，只是割断了刘东的腰带。

雪糕还是不明白：“刘东为什么要溜走呢？”

“怕死。”令狐吹雪的话依然简短。

“怕死？”

窗边的少年走过来，说：“令狐大侠剑一出鞘，一定要杀人的。田伯光怕令狐大侠杀了刘东。”

雪糕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可昏了头了。令狐大侠嫉恶如仇，田伯光当然怕了。这个恶人一直缠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多亏令狐大侠救了我，我可真开心死了。”

她打量着令狐吹雪：“原来你长这么帅。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为了你我把名字都改了，我现在叫雪糕，你喜不喜欢？你不明白？雪糕的意思就是令狐吹雪的粉丝。就像玉米是李玉春的粉丝，凉粉是张凉颖的粉丝。你不知道什么是粉丝？不要管了，反正我看到你很开心就是了。”

“放开。”令狐吹雪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艰难地说。

雪糕明白了，将手一松。见令狐吹雪如释重负，雪糕委屈地说：“你不喜欢我么？你刚才还说你爱上我了。”

“没有。”

“撒谎。你明明说了，你昨晚爱上了一个人。”

“不是你。”

令狐吹雪转身便走。雪糕便要去拦，哪里拦得住？令狐吹雪施展轻功，突然就不见了。

“令狐大侠。”雪糕绝望地叫着，接着便抽泣起来。

“师姑，师姑救救我。”地上的壮汉叫着。原来地上还有一个活人。

雪糕瞪了刘东一眼，恼怒地说：“都是你这个蠢货。武功这么差，还要逞能。我叫你回去搬救兵，你怎么不听？”

壮汉说：“我也没想到田伯光这么厉害。请师姑送我去见师父吧。刘东能治我的伤。”

雪糕冷哼一声：“我再不会回去了。你爬着去吧，我要去找令狐大侠了。”说完便走得没了踪影，只留下壮汉和那少年面面相觑。

壮汉看着少年，嘿嘿笑道：“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林平之。”

少年正是林平之。刘东不耐烦在大屋久等，拿了屋内的银钱偷偷溜了出来，买了一口利剑，又准备买马北上。眼见中午将近，刘东来酒楼吃饭，便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这时壮汉说：“烦请林少侠将我送到衡山派总舵治伤。我是衡山派掌门刘正风二公子刘芹的弟子狄不修。刘公子向来慷慨大方，见你搭救刘东弟子，一定会重赏。”

林平之笑说：“我也不要重赏，只要衡山派肯借我一匹马就成。”

“小意思。包在我身上。”若不是受伤无力，狄不修就要拍胸脯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