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陈茜见我雾里看花般观鲤鱼,皱了皱眉,脱口:“这碧水透不出它们,你还仔细看个什么劲啊?”
话落,他立刻命人取来残食,一点一点地投入湖水里,不稍片刻,藏身在深处的各色鲤鱼马上浮出水面,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
湖面上,它们群聚一团,拥拥挤挤,形似水中闹市,我数了一数,共有黑与红花斑、朱红、青灰、白与黑花斑、金黄、金银、丹顶、红黑白三色等十余种,色彩斑斓,若不仔细看,甚容易看花了眼。
“我一直很好奇,这宫里到底有多少地方养着这些好看的鱼儿?记得,那大荷塘底下似乎也有。”我想了一想,忽然问他一句。
他忙着投食给那些饥饿的鲤鱼,没有抬头,但却肯张口答话。
他说道“此处是这些鱼儿种类最多的地方,亦是前朝历代皇帝喜养它们的地方,说不准……在湖底里就养着几只鱼精呢!”
我微微一惊:“鱼精?!那会有多大?”
陈茜仍是没抬头,只顾着喂鱼,张张口:“谁知道呢?眹也没见过,猜一猜,至少也有半个人大吧?”
我定了定心,想着:半个人倒还是好说的,要是塞过一个八尺男儿,岂不是能啖吃活人了?
望了望他的面庞,好不容易他扭头望过来,与我对视,可不巧,有太监上来禀报。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太监恭恭敬敬地说:“禀皇上,康丽长公主进宫来了,正在菩提殿宝琅阁等候圣驾。”
陈茜拍掉了掌中的细屑,把手伸进盛水的盆子里洗了洗,抓过帕巾拭干手后,就携我一块儿前往那菩提殿的宝琅阁。
“你猜眹的姐姐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路上,陈茜悠然地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我冥思了片刻,终于是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
陈茜叹了一叹,又道:“她是个经商之人,是‘算盘公主’,进宫来,除了谈经商的事,眹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真要是经商的事,那是好事啊!你不正烦恼着怎样才能让江南的农商恢复往昔的繁盛况景么?我想,真要是这事的话,她就是在帮你个大忙。”丝毫不经思考,我依着感觉,立时下了断定。
陈茜不答,到了菩提殿,见到了那康丽长公主陈顺,那女子移步上来就向他行宫廷礼节,口中念一句‘皇上圣安’。
陈茜很是豁达,回她:“都是一家的人,皇姐何必要行这么大的礼,这让眹浑身都不自在。”
陈顺直起身,时刻不离恭敬:“我早已经出了陈家,嫁做他□□,进到宫里来自然是不能没有礼节。”
陈茜请她回到宝琅阁,邀她入座,话语单刀直入:“皇姐今日来也真够凑巧,明日又是仲秋,眹还打算差人请皇姐一家过来吃顿团圆饭。”
我听着,心里明白这是一句寒暄,只立在陈茜的身侧不语,只为陈茜端茶。
陈顺自己接了茶杯,答道:“团圆饭,我哪里敢当,明日怕是最忙的时候了,所以赶在今日过来告诉你一声:皇姐知道这军旅用钱之大,想这战事怕是又来,金库承担不起,我这里正好有些余钱、绢帛、金银饰物还有玉器瓷器,你这几日派人到我府上拿去。”
陈茜张口呆愣,片刻才答:“皇姐,这是你辛苦赚来的财物,朝廷可要不得啊!”
陈顺面色从容:“这是皇姐给你的,是送给你的仲秋之礼,可没有给朝廷。”
陈茜颇有为难,他犹豫着,实在无法大方地应下这番大礼,说道:“皇姐还是收回这番美意了罢。”
霎时,陈顺立刻翻了脸,她倏地立起,直脱口:“三郎!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这会儿是要逼我要你答应么!我是不忍心看到父皇打下的江山还有乱臣贼子在作乱啊!三郎,天注定你是我父皇的继承人,我今日这么做是为了寄托女儿的孝顺,我很思念父皇。”
陈顺说着说着,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溢出,滑过了面庞。
陈茜抬头看着她。
我也看了她一眼,但很快便垂眸,心里觉得:若是陈霸先尚且还在位当皇帝的话,那么这些财物大概是要准备孝敬于他的。
‘我很思念父皇’,‘我好想念父皇’……同样是意思相同的心里话,也同样是两行控制不住而流下的眼泪,如此相似,她和陈翾天果然是亲姐妹。
我心里想着,后知后觉自己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回忆起陈翾天这个女子,这样一个任性、傲然、为了欲念而不择手段却又出奇地很坚强很执着的女子,我虽然不爱她,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在我心里头落地生了根。
日子慢慢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甚至怀疑当初按照约定给过继的儿子起名为‘念华’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并且是因为这个决定致使自己一辈子都将束缚在那个名字之上。
“好嘛!”陈茜沉默了半刻,不得已答应了。
我听之,抬眼望过去,看见陈顺已经止住了泪,正在用衣袖轻轻拭湿了的眼角。
笑容又重新浮现在陈顺的脸上,她又坐下来,再次叮嘱:“那,这几日可要记得派人到我府上去拿。”
陈茜点了点头,无奈应允:“眹知道了。”
陈顺含笑,又往下说:“还有一件事:自从齐国、周国与咱们和好,建康城里就多了些齐国、周国的商贾,你要是想吃羊肉、牛肉,皇姐可以帮忙。”
“真的么!?”不等陈茜回答,我最先忍不住脱了口,发现自己越权,又见他们的眼光齐齐移到自己身上来,立即羞愧地抿上唇。
陈茜当着陈顺的面,抬手轻轻拧了一下我腿上的肉,说我是个馋鬼,扭头又变回正经模样,回答陈顺:“姐,你如果方便,就派人带一些吧!”
陈顺似乎视若无睹,只与他说话,并大方地应下了:“当然的。”
他们接着谈聊起经商的事情,这类的事我不懂也听不明白,只好硬着头皮立在一旁默默地听,听了足足半个时辰。
这时刻一到,陈顺便起身不再谈了,她向陈茜请辞:“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打理打理账册了,皇上要是也想学经商,派人跟我说说就成。”
陈茜起身,送她出去,边走边自愧说:“你看眹从小读的都是儒文,练的也是骑射,做买卖是有这个心,但恐怕这半路临学的技艺不及于你,不瞒皇姐,眹顶多就只学会了如何收割。”
陈顺取笑他道:“收割哪儿用学呀,只不过是个累人的力气活儿。”
“你不知道,收割比眹练骑射还要辛苦,眹的衣服都被汗弄湿了可还没有收完谷子,累死累活的。”陈茜边走边道出经历。
陈顺好了奇:“你何时有的闲心去干了这等累活儿?怎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陈茜笑了笑,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眹帮一户农家,那户人家到现在都不曾知道那日帮他这么大一个忙的是当今的天子呢!”
听此一言,陈顺愈加好奇了:“皇上一个人去?这般如此胆大?”
陈茜扭头,同时抬起左手指了指我:“眹带了伴。”
陈顺瞧了我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了,当日陈茜向她表明与我的感情之后,她自此不再好奇甚至不插手管这个闲事,默许着就跟陈霸先一样。
陈茜未曾向陈霸先提起我们之间的事,但我心里很清楚,以他的精明,一定在当初早有察觉了,只是默许。
出到殿门,陈顺就由人带着,前往宫城城门。
我目送着她渐渐走远,没来得及看她消失在拐弯角处,便被陈茜唤走:“天还没有黑,蛮,我们回去下下棋怎么样?”
我垂眸,坦白答道,“……我不会。”
陈茜于是沉思,片刻后,很是干脆地脱口:“那我们就还玩六博,赌上你的情话!”
“这有什么可赌的?”我不解其意,知道赌钱、赌一夜春宵、赌上家产、赌上性命,眹就从未听说过情话也是可以拿来赌的。
陈茜得意地解释:“你我当中有人要是输了,输的人就要当着赢的人的面说出最最最肉麻的情话!”
一听,我当下面红耳赤了,心里觉得很是羞耻,急忙脱口:“臣请求,用俸禄来替代赌罚……”
“臣臣臣,你是‘怕羞臣’,我俩的**你就不羞,说一两句肉麻的情话你就羞到无地自容了?”陈茜微微怪罪。
我老实回答,恳求他:“我是真的说不出口,你把赌罚换一换。”
陈茜死都不肯答应,回答时,即使是两个字也要铿锵有力:“不!换!”然后,又补上一个要求:“你要是肯接受输了让眹在你脸上画乌龟,眹就答应你换。”
在脸上画乌龟确实很难看,可再怎么难看,用水把墨汁洗掉也就没事了,总比扭扭捏捏地、违心说出那样一句令耳根子都红到发烫的肉麻情话要好得多。我心里如此这般想,决然点头答应:“只要不是用刀子刻的,我都能接受。”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的陈茜听后愣了一愣,万万没有料到我会选择他的要求,脸上尽是不满。他开始规劝我:“何必要这么糟蹋自己的脸?眹不过是想听你说句情话罢。”
我平静地回答:“有情意就足矣,多说反而令人厌倦。”
陈茜微微皱起眉:“说了,更能增进情意哪,难道你不觉得是这样么?”
我再度垂眸,耳根开始微微发热,张口,依旧那样固执:“反正我就是不说。”
陈茜拿我没有办法,只好让步,说道:“既然你宁愿画乌龟,眹就成全你好了,别怪眹手下不留情。”
“是是是。”我连应他三声,跟着他走,步入有觉殿。
他命人取来六博器具摆在案上,先拿了自己的棋子,请我先行第一步,我对自己的运气信心十足,大胆地抓了齿采,随意投掷一回……
傍晚的时候,宫娥端水端布巾进来了,瞧了瞧我们的面庞,都不约而同地掩口失笑了。
我见状,扭头向陈茜,对他说:“赶快洗了罢,小宫女都笑话你了。”
陈茜却是一脸正经模样,回应道:“胡说!她们哪里敢笑眹?分明是在笑你,你赶快洗了罢。”
其中一个宫娥强忍住笑,插嘴道:“再这样谦让也不是办法,还不如两个人一块儿洗好呢……”
陈茜闻言,觉得是个好主意,立刻赞许:“这主意好,阿蛮,咱们也别催谁先了,一起洗了吧!”
我听他的吩咐,立在铜盆旁边,双手捧起水,和他一起洗脸,洗掉面庞上的墨龟,单手接了宫娥递呈的干布巾,先替陈茜拭干了湿润的脸,再替自己擦拭。
洗掉了那些可恶的小墨龟,我心里舒爽许多,正当自在轻松,却不妨陈茜又当着宫娥的面说了一句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其实应该把乌龟画在屁股上,这样别人也看不到,也就不会笑话了,只须到浴房去洗一洗就是。”
我刚扭头,什么话也没有说,那些宫娥们就先掩口又失笑了一回,看了看陈茜,他摆着一张正经的脸面,扭头向她们,还出语斥责她们一句。
“笑什么笑!在眹的面前,你们能这么放肆地笑么?都滚下去。”
那些宫娥在宫里做事多年,早识了大体,一听此话,没敢生气,只依照他的命令,端着盆端着布巾一块儿退出屋。
我曾听说过常常动气易伤身,便劝他:“你也不必为了这小事对她们发火气,是人都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不训训她们,她们能听话么?”陈茜满脸认真:“就好比阿蛮,眹费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办法才把你教得这样服服帖帖,不敢在外边沾花惹草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