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词曰：

十月珠胎盼有麟，春耕秋获倍加珍。幼苗空室无承继，娇艾出闺白苦辛。

风断柳，泪沾巾。谁知美梦是浮尘。请来巫汉银元去，惟剩唏嘘与唤呻。

话说徐家商队遭到洪家军打劫之后，一度销声匿迹，几乎处于停顿状态。一次，徐幼虎在看到《三国演义》中火烧赤壁一段故事时，猛然联想到受抢劫之事。既然有九成把握此事是洪家干的，我们何不用火攻之计来报复？烧什么？最值钱的。秋后的大烟将要成熟收割，在大风时节用洋油（煤油）火把烧了它，以雪前耻，岂不快哉？这个想法成熟后，幼虎告诉了家主。

徐大虎经过琢磨，觉得可以一试，就叫来三个兄弟商议。二虎认为：“洪家的大烟田白天有兵士把守照看，必须得半夜时分。没有大风帮助，光靠人力难以完成。需要观察天象气候，一旦有大风天气，即可行事。”三虎建议：“提前做好火把准备，严格保密，行动前不得透漏火把用途。”

徐大虎心想：洪府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坏事做得太多了。秘密地报复一回，也可解心头之恨。然后道：“点子是幼虎出的，就安排幼虎行此密事，务必成功。”遂将此事议定，即分派任务，等待机会。

也是机缘巧合，天成密事。就在洪家位于宋城川的一处上百亩的烟田将要安排收割前，果然某天就起了大风，由徐幼虎率领的徐家团丁带着蘸了洋油的火把，于傍晚时分到了洪府烟田附近埋伏起来。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们立即进入烟田，数人围拢先点染一个火把，再接续起来，顿时所有带来的火把都点染了，然后几路并进，来回穿插，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半个时辰就将那烟田烧得跟火海似的。看到事已成功，徐幼虎才率领放火队速速返回徐家，心想这次虽然费了不少的洋油，但解恨才是重要的，让洪府遭受重大损失才是重要的。

次日清早，洪家看守大烟田的人还没到地头，就望见一大片黑乎乎，近前才明白昨晚有人放火烧了烟田。无奈风很大，睡得又死，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得立即快马报告了洪府和家主。

洪景茂和洪世如等得到消息后，气德眼睛冒火，又没有对象发泄，因为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分明是吃了哑巴亏。愤怒之余，即安排人手暗地访查。

且说徐幼虎放火烧烟之事后，犹自暗想：这洪府的烟田绝非一处，其他地方的烟田距离徐家太远，行动起来恐会暴露。再者，洪家吃一堑长一智，只会提高警惕，不会放松防范。洪府收割后制成的大烟土肯定是要运送出去贩卖的，可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半道劫之？也像上次打劫他们徐家一样回以报复？

仔细一想不行，洪府的武装团丁数量上素质上都高于徐家，徐家军在寨堡守卫还有地利之优势，若是到了没有依托之地，则不是洪家军的对手，而且明火执仗地对抗，还会有重大损伤，显然并非上策。仍旧使用火烧之法？得先有洪府运送大烟土的确切行动消息，然后大事可成。

徐幼虎产生这个想法后，某天便报告了家主。徐大虎听了暗叹道：老四年龄最小，心思最细腻，手段最毒辣，办事最可靠，是徐家未来的希望，一定比我厉害。便对幼虎道：“这样吧，你这个想法值得考虑。先不要与他人说知，我得动用暗线，了解洪府运送大烟土的消息，然后根据情况再做定夺不迟。”

徐大虎动用埋藏在洪府的暗线，也不是容易之事，上线与下线并不直接联系，得先找到中线，通过中线再传达给下线。往徐家传消息，也是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的等待，消息终于传回，是一张纸条：发烟至定，腊八起身。

徐大虎一看就明白，意思是腊八那天向定边发送大烟。随后召集其他几个弟兄商议，让他们立即分头准备，包括队伍、火把等。考虑到要与洪家军正面对抗，徐家家主这次安排二虎和幼虎共同率人去执行。又对二人吩咐道：“这次行动不同于上次放火，要与洪家正面接触，发生枪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要想办法智取，不能硬拼。你二人下去仔细商议，务求稳妥，减少损失。”

去往定边的道路，二人皆十分熟悉，在哪里埋伏、哪里动手、如何配合策应等细节问题都作了商议。幼虎先前已经思索过，此番家主安排后，便与二哥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由二哥做最后决定。

却说远在定边的洪至豪除了供养几十个兵士的枪支弹药、吃喝拉撒外，还整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花销日渐增大，便修书给洪府家人，要追加给养物资。洪府家主便安排近期向定靖安三地运送几百块银元，再运送几驮大烟土贩卖，作为军饷的补充，要求武装押运，确保安全送达。

腊月初八，是运送队伍正式出发之日，负责运送的头目是洪绍如。这洪绍如刚娶了一个如花似玉、嗲声嗲气的二姨太，名唤丘蝉，年方20。初尝美妙，**难禁。见新婚不久的男人明天就要出门，一去还不知啥时候能回来，丘蝉昨晚上下翻腾、左右盘旋，几乎缠了洪绍如一晚。直到后半夜，二人才沉沉睡去。

似乎到今日早晨临动身时，洪绍如的身体和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如果没有这次运送任务，他可能还要睡一整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只见他懒洋洋地下令队伍动身，自己蹬了几次才骑上了马。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洪府，向定边方向开拔。真是：“欢寝方浓，恨鸡声之断爱；恩怜未洽，叹马足以无情。”

再说徐家，接到情报后就开始攀算行程，初八这日天还没亮，就带足干粮饮水，到达了埋伏地点，拾了些柴草点着暖身，吃干粮，只见他们每人的前额上都用毛笔墨汁画了一个猫头。埋伏地点位于路边不远处的山圪崂里，马匹一律卸掉了铃铛。周围都是山岭，沟壑纵横。他们又准备了不少的干蒿子，置于路的前后两边，以备点燃。

大约中午时分，洪府的队伍终于出现了。等到了跟前，徐二虎悄声下令出击，十几个人跃出圪崂，并不言语，直接朝洪家队伍射击，打中了几名骑马者。

正在昏昏欲睡的洪绍如被枪声警醒，下令还击，又见来的是一群不骑马的，以为是散兵股匪，遂令下马卧地射击。就在下马的短暂时间，又有几名被击中，洪绍如的胸部也中了一枪，即刻跌落马下，血水汩汩外冒。

徐二虎一帮人边打边退向路的另一个方向，作逃跑状，诱导洪家军离开马身。待洪家军前去追击时，徐幼虎带领一帮人冲出埋伏地，手举点染了的火把直向马身上的大烟驮子烧去，几个人又立即点染了路边的干蒿，顿时到处是火焰和烟雾。

追击的洪家军一看后边着火，急忙回撤，徐二虎从他们身后射击追杀。不到两刻钟功夫，几乎所有的大烟驮子都被烧着了，马被火烧的腾跳不已，身上的驮子也被摔到地面，又被着火的蒿子继续燃烧。就在洪绍如等人和徐二虎等人对射期间，徐幼虎发现洪府马身上似乎还有装银元的口袋，就命人卸掉，又让把圪崂里的马匹拉来，驮于自家的马身上。

此时，洪家队伍大半已被打死打伤，徐家人也被打伤几个。徐幼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一个尸体旁。徐二虎扬手示意撤兵，然后带头朝路边的一条岔路飞驰而去。这条岔路，可通向定边方向，也可通向黑石川到洛源方向。

徐家队伍一路驰奔，回到了铁壁村的徐家寨。此番战果辉煌，不仅烧毁了洪府的大烟，还缴获了几百两现大银，打死打伤不少洪府兵士。开席摆酒，庆贺成功，自然不在话下。

徐幼虎两次出点子、设计谋，都取得完满效果，自此有了“小诸葛”的外号，他在徐家的地位一下上升了许多。这次头上画猫头以混淆视听、干扰洪府的主意，就出自徐幼虎，他的想法做法与洪府的人大有不同。此后，洛源江湖上就有了“猫头帮”的传说。真个是：

你有诡谋我有韬，江湖互演战骜嚣。

亦真亦幻输赢斗，真幻几多起浪涛。

却说在徐洪两家半路上发生枪战之时，白杨川的凌家也发生了巫神跳大神的事情。看官，你道为何跳大神？且容书家慢慢道来。凌家的凌梁，务农为业，年过四十，婆姨叫玲子，连生4胎，皆为女儿，偏无儿子。在传宗接代观念十分浓厚的年代，在男子是家庭主要劳动力的乡村，在养儿防老意识非常强烈的家族，没有生出儿子，是一件令人揪心烦心的大事。

凌梁兄弟两个，他为长，其弟也仅有两个儿子，想过继也无大可能。今年婆姨又怀身孕，抱着巨大希望的凌梁请来乡村中医号脉，说是男胎的可能性极大。凌梁宁愿相信是男胎，也不愿相信是女胎，他没有这么命苦吧，老五怎么也得是个儿子。

昨天晚上，婆姨说她肚子疼，临产期到了，凌梁赶紧叫来接生婆。接生婆吩咐准备热水、剪刀、棉花、干静的灶灰，说是怕要生了。谁知到了今早，仍然没有生，疼的越发严重了。玲子忍痛说道：“以前生了4个，都没有这么疼过。”不多时，竟然疼得胡言乱语起来，谁也听不懂她的话。凌梁想：“是不是啥怪物缠身附体了？”

凌家的其他几个妇女说没有见过这样的，接生婆也说没见过，听说一里远的邻村正好有巫神，赶紧叫来看看。

凌梁一边派人飞快地跑去请巫神，一边和女儿一起准备香烛、酒肉、布匹等贡品，他知道这些东西巫神要用到。不多时，来了两个巫神：一神（灵魂附体对象）和二神（助手），凌梁请求巫神看他婆姨是怎么回事。巫神看了后说：“这是妖邪附体，要请神问话。”

于是众人按照巫神吩咐，立即在院中间摆了一个供台，台上放了香炉，里面放一把秤和一面镜子，中间插上三柱香，旁边摆了水果.两个巫神开始了“跳大神”表演，一神多是在旋转，二神耍鼓。口中念着请神词，二神与神灵沟通。之所以“跳大神”，据说是为了治愈被“神”折磨，而不愿供“神”的患者。

可是，外面跳得越欢，里面炕上的玲子却越疼，口中依然是喃喃地说胡话，又气喘吁吁，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了。急的凌梁手足无措，怕的四个女儿哭起来，接生婆也慌乱的不知咋办。

此时，凌家家主凌光也来

到院子，他不懂接生不懂医术，只是觉得凌梁家不容易，来看一看，安慰一下凌梁。巫神的仪式进行得差不多了，问主家凌梁道：“你婆姨现在咋样？”

凌梁带着哭音道：“越严重了。这咋办呀，咋办呀？”巫神感觉事情不妙，草草结束了“跳大神”，说：“已经与神灵沟通了，过些时候会好的。两块大洋，你先给了我们。”凌梁慌乱地回家取了两块大洋，答谢了巫神。两个巫神一拿到银元，立即飞也似走了。

俗话说：麻绳偏从细处断，房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巫神走后不一会儿，玲子就咽气了。一尸两命，就发生在凌家人的面前。顿时，4个女儿哭得昏天黑地，凌梁也无声地泪流满面。这个家，就这么塌了一半。

玲子为何会难产而亡，谁也说不清楚。院子里的人也不住地叹息，请巫神白花了钱倒也不是大事，最大的问题是玲子这么一走，她的4个女儿怎么办，凌梁怎么办？人已经殁了，家主凌光只得赶紧安排人办理后事，苦命的凌梁一家已经乱了方寸，他得负责主持呀。

这个年代，乡村的医疗水平极为低下，人均寿命低，人口死亡率尤其是婴儿死亡率很高，迷信活动猖獗，江湖野郎中哄骗人治死人的现象屡见不鲜。民国元年人口普查中，各地区并不完全的粗死亡率记录显示，最高的是绥远省死亡率达千分之，最低的河南省是千分之。根据当时紧密结合人口状况的土地利用调查，乡村人口的自然增长率为千分之11.2，人口粗死亡率约在千分之25到千分之35之间。正是：

肆虐天灾**多，草萊蓬户奈其何？

山乡一命如灯灭，犹谢巫神唱鬼歌。

却说洪府运送队伍中没有受伤的人，在股匪走后大体查看了一下死伤状况和被抢物资银元等情况后，也顾不得照顾死伤者，立即飞身上马回洪府报信。当洪府接到运送队伍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抢劫、洪绍如胸口中枪、大部分兵士被打死、少数负伤的消息后，家主洪景茂立即派洪世如带队前去迎接、查看。

洪世如才走到半道上，就看见几个伤兵走来了，马身上驮着一人。一问才知道，洪绍如流血过多，已经死亡，其他人的尸体还在事发现场。洪绍如留下几人随伤兵回去，一路照顾洪绍如的尸身，然后继续朝事发现场飞奔。当他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字：“劫大鼠，有猫头。”待他们驮着其他死者回到洪府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上一次洪府的大烟田被半夜烧毁，至今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为，现在又出了被人打劫之事，洪景茂等一干洪氏人物气得吐血。如果说上次损失还不算太大的话，那么这次的损失就很大了，不仅损失了几百块现大洋，烧毁了大量大烟膏，还造成洪绍如的死亡和其他不少人的死伤，洪家的脸面丢大了。

洪景茂等人看着“劫大鼠，有猫头”的纸条，心里头纳闷：没有听说过什么号称“猫头”的股匪啊，这是些什么人，哪里来的？根据看见去向的士兵说，他们打劫完了向岔路儿去，那究竟是朝什么地方去了？去定边，有可能。难道是洪至豪得罪了什么势力？来洛源，也有可能。若是返回洛源，那又是谁？徐家的可能性更大，只是没有证据。

于是，洪景茂下令手下暗访，看能否找出打劫者。另一边，安排办理洪绍如的后事。洪绍如的婆姨许氏和二房丘蝉知道男人的死讯后泣不成声，几个儿女也嚎成一片。正是：

一山更比一山高，猫鼠生来斗豹韬。

劫运福荫谁转换，分清善恶在毫毛。

所谓锤子吃钉子，钉子吃木头。近年来，洪府极少办白事，这次洪绍如遭逢打劫而死，谁也不曾料到。洪景茂亲自主持办理堂侄的后事，自然是哀荣备至、无限风光。最伤心欲绝的要数朱颜绿鬓的丘蝉，新婚的快乐还在心头洋溢，正是风情万种、春色撩人之际，男人就一命呜呼了。最后一晚的缠绵，竟成为她的永久回忆。

究竟未来有甚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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