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璃城南。
清河坊中部，一条名为霁雪的巷子入口，几个从穿着上一看便知家境优渥的中年妇人正围坐在一颗粗壮的云杉下，叽叽喳喳的拉扯着时光。
如果说沅璃城的中心是内城，那外城最繁华、最热闹的清河坊，毫无疑问便是这外城的中心，在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此地常住，并且还能在这样的树下拥有一张朴素的小板凳，那毫无疑问——
你便是清河坊的中心！
这是实力与地位的体现。
届时，阳光与目光，都将聚集在你身上。
“再过些时日，怕是再难遇上似今日这般熙和的风儿了。”
拉谈声中，坐于正中闭目养神许久的雍容妇人缓缓睁开眼睛，几名叽叽喳喳的妇人如众星拱月般分坐在她周围的圆润条石之上。
见她说话，谈兴正浓的几人立即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这时，雍容妇人目光扫视了一圈，笑盈盈地说道：“诶呀！怎么我一说话你们就都停下来了。不用顾及我，你们接着说，我这几日没出门，正好也想听听这几日又有些什么新鲜事儿。”
一名新来的妇人心直口快地说道：“清河坊人来人往的，哪还有什么新鲜事啊！也就苏妹妹那事这两日……”
“噤声！”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与这人相熟的另一位妇人，突然拉了拉她衣角，“苏妹妹这几日哭得嗓子都哑了，我们还是莫要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了。”
“是啊，是啊，昨日我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人也看着消瘦了许多。”另一人补充道。
雍容妇人：“这么严重！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另一名嗑着瓜子儿的妇人，及时补充道，“她家林掌柜去早莺阁偷腥被她逮了个正着，然后就是这么个要死要活的样子了。”
“欸！要我说她这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这天底下哪还有男人能忍住不出去偷腥的，只要他不往回带，想开点不就是了。哭得撕心裂肺的，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不说，还惹人厌烦……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了。”
苏妹妹……雍容妇人沉吟了片刻，伸手拉出最先说话的那名妇人道：“可是前年冬天新搬来湔雪巷的那位苏妹妹？”
“嗯嗯，是她!”
是他啊……雍容妇人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身影，眼底突然多出来一丝玩味，这家伙，说起话来倒是滴水不漏，可没想到却是个装模作样的假正经。
啧啧，可真是让我有些意外啊！
雍容妇人收起眼角不小心流出那一抹笑意，清了清嗓子，佯作出一脸惊讶状问道：“那林掌柜来我家送酒的时候……见过一面，我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怎么突然就……”
“呵，那姐姐你这次可还真是看走了眼了。”
正嗑瓜子那位，现在也不磕了，手往胸脯里一揣，拔出来边拍手边道：“我听那卖包子的李寡妇说，苏妹妹寻着他时，这家伙正吸气沉腰呢……结果，嘿嘿，反正就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新来那妇人惊道：“啊？！那他以后会不会落下病症啊！”
“别说以后了，李寡妇说他当场就吓得不行了！”另一人嗤笑。
此话一出，现场立即窃笑连连，波涛四起。
“那个……怎么你们说到的跟我前两天听到的不一样？”
这时，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另一名淡黄罗裙新妇突然语气犹弱问了句。
“有何不同？”
“哪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是听谁说的？”
下一秒，正偷笑的三名妇人齐齐反问。
“也，也是李寡妇……”方才反驳的那妇人缩了缩脖子，赶紧开口解释道：“她同我说，人不是在早莺阁找到的，说是在，是在隔壁的望月楼！”
“……”
“……”
“……”
“……”
短暂地沉默后，在场极为妇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甚至就地位最高，见识最广的雍容妇人，这时都是目光呆滞，一脸震惊的样子。
原因无他。
因为方才那穿着淡黄色罗裙的年轻妇人口中的望月楼，乃是这沅璃城中位数不多的几个从不对外开放的地方之一。
这几位妇人，如今没工夫去想她们口中的苏妹妹，究竟是如何才能以女子之身混入望
月楼里去寻男人的，因为她们此时脑子里此时几乎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那就是，林掌柜没事跑去望月楼干吗？
难道他也同楼里那群搅*棍一样，有着相同的爱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也太刺激了！
而那位雍容美妇，在经过短暂的失神后，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重新闭上眼睛，不再掺和，转而享受起眼下这难得和煦的微风。
只是她心里开始默默思考着，这事到底是件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意外那倒罢了。
可若是有意为之，那这背后推动之人，肯定是跟这位相貌平平但气质十分出众的林掌柜，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
可若真是这样，那她心里的那些算计……到底是该继续，还是要就这么放弃呢？
若是继续，那这滩明显的浑水，她该不该淌呢？
毕竟，锦上添花绝对不会踏错，可雪中送炭这事……
万一那背后谋划之人，所图与她相同呢？
让，还是不让？
若是不同，那又图的是他什么呢？
她突然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欸！这秋风怎么就突然变得恼人起来了。”
……
与此同时，湔雪巷与辅路相接的路口边，那间挂着牌匾敞着门的二层小楼内。
在妇人口中搅风搅雨的‘林掌柜’正一脸闲暇地躺在躺椅上，身侧的小桌上，摆着两碟样式精美的小点心，茶盏上空，烟气袅袅。
听着楼底下若隐若现的抽泣声，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自得其乐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咂了一口，又吃了两块小点心，这才又一脸舒爽的躺了下去。
“由李寡妇起头，再由有这群女人帮忙扩散，稍加推动，我敢保证，三日之后整个外城都将知道‘林正川’这个名字，以及他所开的‘若雨小轩’。”
终于知道那些主角为什么这么喜欢穿别人的马甲做事了，这种完全不用考虑后果，干完就跑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苏余双手枕头，看着屋顶纵横交错的房梁，思考下一步计划的同时，同时也暗暗想到了好些个与他他气质相符的马甲，他准备润色润色，好方便以后随取随用。
譬如下次再去勾栏打探消息时，就有很多可以拿出来用，譬如：宁晏，譬如：辞旧……
反正前世他记下的这些诨名还挺多的，也不怕有用完的时候。
“既然消息都已经放出去了，那么就先让它安静地发酵个几天，而我们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脱身，也正好去补齐这计划的最后一环。”
“诶，这事过后，若雨小轩这名字，以后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苏余叹了口气，默默梳理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然后望着屋顶慢慢渐渐陷入了回忆。
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跟林若曦经过长达一年零四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在那年去岁之前赶到了这沅璃城。
他现在尤记得，那天的风很大，跟刀子似的，刮在身上格外的疼。
不过当时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兴奋；是平静，是释然……当然，他在林若曦眼睛里同时也看到了深深地不安，与浓浓地不舍。
可最多的，还是被他刻意忽略的……眷恋。
他承认，那一刻他动心了。
然后……怂了。
半个月后。
他们在城东买了所宅子，安定下来。
之后无风无雨的三个月过去，他们一同去岁，一同元宵，又一同……祭奠了林若曦的父母。
跪在那两个空荡荡的坟茔前，林若曦哭着同他说了很多。
走走停停的这一年多时间。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他们见过许多，彼此也成长了许多。
可那天林若曦哭得却还是像个孩子，撒泼，耍混，怎么劝都没用的……熊孩子。
他，还是怂了。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一个人过夜。
翌日，林若曦第一次没吃他做的东西。
三日后，武道一品恐怖如斯。
当天夜里。
一切……照旧。
又过了一个月，沅璃城明暗渠道悉数探遍，依旧寻不到半点有关林
若雨的消息。
当月末，林若曦祭奠父母。
他……随行。
坟前，林若曦提及以后，袒露心扉，表明心迹。
他承认，他又心动了。
然后……武道一品恐怖如斯。
当夜，一切照旧。
半月后，他开始酿酒，用的是途径沧州时无意所得的一张古方。
酒名——若竹。
一个月后，城南‘若竹小轩’开业。
酒馆掌柜——林正川；内掌柜——苏若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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