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戬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龙族大殿中。苍主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奇怪的是，龙戬已经无法从他的身上再感受到那刺骨的杀意，疑惑出现在他的心中。

苍主面无表情地问他：“龙戬，你的信念是什么？”

“我的信念……”龙戬站起来，和他面对面。

“你的信念还存在吗？”苍主看出了他的迷茫。

龙戬紧握的拳头松开来：“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信念了。”

“失去？你之前的信念也不属于你吧？”苍主反问，“打败冥王的信念也不过是火麟飞他们‘赋予’你的，而你真正的信念又是什么？”

“苍主，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的信念？一个失去信念的敌人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龙戬问他。

苍主听后笑道：“敌人？不不，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做敌人呢？你们合体连鬼谷都不能完全杀死，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做敌人呢？”

“既然你的实力在鬼谷之上，为什么还要依靠鬼谷的力量来应对我们？”

“既然这座火山必定要喷发，我顺势引爆它又何妨？”

“所以，为了你那个所谓的承诺，你就如此纵容鬼谷的肆虐横行，你就放任这七大平行宇宙生灵涂炭？”

“纵容？不，应该是‘推波助澜’。鬼谷挑起战乱只是为了他统治七大平行宇宙的私欲，而我，我比任何人都憎恨着这七大平行宇宙的生灵，我巴不得他们全都挫骨扬灰毁灭殆尽。”

龙戬无法看透面前的这个人，他说出的话语如此残忍，而他的语气和神色却平静得可怕。

苍主又继续说道：“这是渴求，这是欲望。人们的信念会受到欲望的影响，或者说，在信念的形成中，欲望产生了很大程度的影响。人因欲望而起，人由执念而动。你的欲望又是什么呢，龙戬？”

“欲望只会让人不断地陷入欲念的深渊，我的信念不应当由欲望而驱使！”

“那你找到你的信念了吗？一直由他人赋予，一直由他人决定，这难道不是你对他人的依赖，你对自我的惰性吗？这难道不恰好证明了你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如果这条道路没有走到尽头，你又怎么知道它没有出路？”

“那就换一个角度吧。”苍主说，“既然‘龙戬’灭绝龙族是杀死了自己，那么真正屠杀了青龙族的龙莹，又杀死了谁？”

“说吧，龙戬。”他催促道。

【“记住，如果十万年后你再遇见我，一定要先一步将我杀死。”】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杀死我，我就会出手杀死你。”】

【“寒影诀——”】

蝎子王那时犹豫了。

或者说，龙莹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战斗。这条命十万年前欠下，十万年后又交还回他。

“龙莹……不，蝎子王杀死了龙莹。”龙戬突然明白过来，不住后退一步，“而蝎子王自己，是自杀的。”

“这都能够让你产生动摇，你又指望自己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信念？”

龙戬沉默，两人陷入僵局。

“冥王要创造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雪皇要构建一个充满爱的世界，那你呢，龙戬？”苍主说道，“你又要建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幻境的另一边，苍主的声音正在天羽耳边响起——

“越是长生，就越是孤独。生命的延长会让人渐渐不再是‘人’，你现在还把自己当做‘人类’来看待吗，天羽？”

“你还能接受自己寿命的恒长与无尽的轮回吗？”

天羽突然回想起了在第一平行宇宙的地球上发生的事——

一个孩子听闻附近有座仙山，特地上来求药，然而却错把她当成了居住在仙山的仙人。天羽一时心软，随他下了山。孩子的母亲只是因为着凉发烧，天羽恰好跟着玄易子学过针灸。治好病情后，天羽拒绝少年的答谢便马上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她特地叮嘱孩子：“今日之事，不可诉诸他人。”

当这个孩子再一次跑上这座山上时，院子中已经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在房屋边的树下只站着一个龟首蛇身的生物，小伙伴就像是没看到他一般，走了过去，他的身体就这么径直穿过它的脸，它就像是一个由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少年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

“你没看到吗？”少年问伙伴。

“看到什么？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啊。”伙伴转过头疑惑地说。

伙伴的目光扫向不远处：“诶，我好像看见鸟窝了，今天中午正好掏点蛋吃吃——”

伙伴还未等他回答就跑了出去。少年再去看破屋时，正好瞧见从墙边走出的天羽。

少年看了看玄易子，又看了看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跪下拱手道：“多谢神女姐姐出手救我母亲，阿林无以为报，还请神女受我一拜！”

天羽看向玄易子，只见他摇了摇头，对少年说：“既已达愿，那便去吧。”

少年起身，对玄易子再做一躬，随后在伙伴的呼唤声中离去。

那时的天羽只当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直到她再次遇到那个少年。

岁月不饶人，当年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是您吗，神女大人？”

“你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天羽在这些年中不断地更换着居住地，已经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

老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老旧的锦囊，上面拙劣的针脚显示它已经几经缝补，可见主人的爱惜之情。天羽虽然认不出老人，但她从那上面的绣花认出了他是当初的那个少年。这锦囊正是他母亲病重前为他缝制的，当时的少年还企图用这个来作为救治的诊金，那已经是他们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是你。”天羽说。

“神女姐姐。”

“叫我天羽就好。”

“……天羽是要回仙山上了吗？”

“不，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很快就又要走了。”

“那阿林便不叨扰您了。”

老人朝她拱手行礼，天羽赶忙扶起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便离去了。天羽前脚刚走，几个身影随后就从另一个方向出现。

“爷爷！”几个孩子从远处跑过来，嘴里一齐叫喊着。

“诶——”老人慈祥地回应。

“爷爷刚才在和谁说话呀？”

“爷爷刚才看见神仙啦……”

老人笑呵呵地和儿孙们说道。

是神仙而不是凡人，是异类而不是同类。

天羽自有记忆时起，就发觉自己与周边人不一样，或者该说，她们与周边人们不一样。玄易子无法被一般的地球人所看见，地球上也没有和Baboo一样如此奇特的生物。她在对比之下，又显得有些平凡，只是成长的时间更为长些。

周边的人们面貌发生变化，而岁月却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正是因为她的不同，所以玄易子带着她每隔五到十年就会搬一次家，以防被人看出不对。

寿命的不同让她拥有许多，但也在让她不断失去。伙伴，朋友，敌人，这些东西在恒久的时间中显得十分渺小，死亡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还会有朋友吗？”

她曾经这样问过师父，他是这样回答的——

“会的，你会有一群能够和你共同进退的战友。”

“那他们还会因为我与他们的不同而疏远甚至视我为怪物吗？”

“不，决定你是否远离他们的不是别人，主动权一直都在你的手上，天羽。”

神仙与凡人，怪物与人类，异种与同源……

只是一个时间流动地快，一个时间流动地慢。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天羽看向面前的白雾。

“何不归去？”他问。

“何处可归？”她说。

白雾散去，她回神时，发觉自己正捧着一束花，站在病房外。她思索在三，最终选择推开那扇门。阳光通过窗口洒满整个房间，一个头发稀疏的老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的脸上戴着呼吸机的罩子，旁边的心电监测器正发出“滴、滴”的响声。老人的病床上写着他的名字和床号，202床，火麟飞。

“阿飞。”天羽抓紧了手中的花束，轻声唤了唤。

老人听见这个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在看到她后，又扭过头去，咳嗽了两声，粗里粗气地说：“小姑娘，你认错人咯。那个叫火麟飞的已经出院啦，护士还没来得及把名牌换下来——”

天羽走到床边，把花放在床头。老人听见声音，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天羽见他没有动作，从房间角落搬来了凳子，坐在床边。

老人看着窗台，天羽看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病房里安静地好像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已经过了很久，老人突然大喊道：“你怎么那么固执！我都说了，他不在这里！咳咳——”

天羽轻轻给他顺背，看着他扭过去的头，肯定地说：“他在的，火麟飞一直都在这里。”

“……你别看我了，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太丢人了……”火麟飞抬手想要挡住自己的脸，在看到手上插的吊针后，又将它缩回被子里。

天羽不说话，只是给他掖了掖被子，抓住了他藏在被子下的手。

“……我虽然老了，但是我也是最帅的小老头，对吧？”火麟飞小心地转头过来看她。

她轻声说：“当然是啊，你一直都没什么变化。”

他哼了一声：“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老头……”

“天羽，你会后悔吗？”

“这场旅途结束，最后又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后悔了吗？”

天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将手抵在额头，就像是一名向神父忏悔的虔诚信徒。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金色的光辉，而被手遮挡的阴影处，泪水正划过脸颊。

她闭着眼，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地说道：“不，我很高兴能够和你们并肩作战，这让我再次找回活着的感觉，这颗心脏从遇见你们的那一刻起，才如此真实地开始跳动。”

“天羽庆幸能够成为一名超兽战士与你们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