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瀑般的大雨，浇在宛城城头，逐渐走近的人影愈加清晰。
雨水沿着斗笠的边缘流下，落在蓑衣上，又顺着密织的茅草，从下摆处流走。
城墙顶部的走道，此刻已经满是泥泞。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城楼檐下，朱佑的脸上，已经看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朱公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到了面前，顾易才看清朱佑那焦急的神色。
“大司徒有命，请谷公立时返回大营，有急事相商。”
朱佑只为顾易准备了一套雨具，待其穿戴完毕后，当即催促回营复命，丝毫没有招呼同在檐下的谢仲。
倒是顾易离开时，拱手对谢仲道：“大司马有召，吾需回营，公且自便。”
谢仲强颜笑道：“谷公自去，吾待雨歇。”
顾朱二人匆匆下城，此时城中地面的积水，几乎没过脚面，但雨势仍未变弱。
当顾易踏入中军大帐之时，帐内除了大司徒刘演，之前打过交道的先锋刘稷，还有一名陌生男子。
只见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着黑色赤纹深衣，玉具剑佩于腰间，身形瘦长。
正与刘稷相对而坐，居中上首的正是大司徒刘演。
顾易躬身道：“匠营谷一奉命而来，请大司徒示下。”
刘演面色冷峻，“吾急召谷公前来，今有朝廷天使，特为宛城战事叙功而来。”
陌生男子闻言道：“吾奉陛下旨意，宛城一战，先锋刘稷率先破门，特加封为抗威将军。”
“奈何刘公拒不受命，直言破城首功，当归于大司徒麾下大匠。”
“吾特请大司徒召汝前来，当面对质，以辨真伪。”
顾易没想到，皇帝刘玄自己还没到宛城，就先派了传旨的使者过来。
宛城之战的军功赏赐，军中上下期盼已久。
但眼下的情况是，皇帝越过宛城汉军最高统帅刘演，直接针对刘稷一人，颁布赏功圣旨，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当初若不是会盟诸军中，绿林军势大，竭力支持刘玄，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说不定就是刘演了。
刘玄登基之时，正值刘稷征战在外，听闻此事后，言语间很是不恭，奈何木已成舟。
顾易将前后缘由联系起来，发觉自己夹在中间，搞不好要成为这团矛盾的导火索了。
自己被刘稷拿来当抗命的借口，刘演摆出默认的态度。
刘玄派来传旨的家伙，又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顾易此刻只想躺平大呼，这份功劳谁想要谁拿走，我根本不想要，为何要为难我。
传旨使者见顾易默然无语，当即道：“依刘公所言，汝所造砲机威力无匹，攻城之时，令得宛城守敌溃不成军。吾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利器，不敢大言欺君，当一辨真伪。”
顾易听完这番话，又望了望刘演，见其没有什么明显反应，于是回道：
“军中砲机因外型庞大，破城之后，已尽数拆除。天使若想辨别真伪，吾需时日重新打造。”
使者嗤笑道：“与汝三日，吾自当拭目以待。”
接着朝上首的刘演躬身道：“三日之后，吾与大司徒共观此物，今日先行告退。”
这位使者说完，就直接出了大帐。留下帐中三人，面面相觑。
沉默良久，还是刘演主动说道：“砲机之事，当无大碍。吾知谷公不屑于此等功劳，但若非如此，刘稷定有抗旨之罪。”
刘稷愤然道：“刘玄小儿，欲借此旨意，行离间之计，吾绝不受命。”
顾易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得认下这份功劳。
对于“抗威将军”这个将军名号，明显是刘玄为了试探刘稷。故意编造的名号。
“抗威”二字，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名字，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
刘演又询问了一番关于造纸计划的进度，顾易表示今日突降大雨，预定进程可能会受到影响，只看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同时，顾易也将今日在城墙上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一方面对城墙修复工作，可能因天气造成的延误，表示担忧。
并着重强调了，若是降雨这样持续不断，对夯土为基的城墙，将造成极大的隐患。
另一方面，顾易也委婉的表示，军中应该为应对这种突发意外，事先做好预备方案，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这也算是顾易目前仅能为那些民夫做到的一点事情。
虽然之前早有传言更始帝即将驾临宛城，但一直都是小道消息，军方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过。
但今日朝廷使者的到来，表明此事已经迫在眉睫。
顾易也就明言道：“天子距宛城已是不远，不知大司徒可有应对？”
刘演闻言眯起眼睛，暗想自己与刘玄小儿
之间的不和，就连顾易这样的“外人”都清楚了。
“吾命军中民夫修整城墙，既为朝廷威仪，也为天子安危。南阳四战之地，东有赤眉，西有莽逆，吾不敢松懈。”
刘演这番话，看似说了什么，又没明确回答顾易的疑问。
难道修复城墙就是应对天子的手段？
果然不能小看当世之人，这话里话外，锋芒暗露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再想想与其让刘玄这短命皇帝，将来胡乱折腾。不如自己尝试一下，挽救眼前这两人的命运。
不就是搞事嘛，既然事情主动惹到了自己头上，有底气的穿越者表示：谁怕谁啊！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顾易返回匠营后，先是安排人手，去查看了磨坊那边的情况。
然后又派人带着一套雨具，送去城头。
自己总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磨坊那边的消息传来，因为露天堆放的石炭饱受雨淋，原料蒸煮只能暂停下来，以待天时好转。
至于朝廷使者的三日之限，顾易丝毫没放在心中，重新打造不过是自己随口应付之言。
攻城时所用的配重式投石机，只是被拆解成了零件，何况这些零件在制造之初，就是经过了尺寸标准化检测，基本上能够做到通用替换。
因此只需将其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出现意外损伤，重新组装起来，最多只需半日。
瓢泼大雨从半夜开始变小，到了次日清晨，只剩下漫天的朝霞。
昨日的骤雨仿佛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城的泥泞，早起出门之人都是骂骂咧咧。
天色刚刚放白，顾易就已套上木屐，往磨坊方向而去。
昨日因天黑雨大，赵盘并未像往常一样，返回营中歇息，而是与一干匠人留宿在了磨坊那边。
担心昨日水渠暴涨，想尽快确认工场损失的顾易，当他到达之后，发现除了匠人们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外，其它方面的损失微乎其微。
所有相关物料，只有后期运来的石炭是堆放在室外露天，其它东西都及时转移到了室内。
再加上屋舍之内都搭建有灶台，可用于取暖，而且燃料充足，几乎无人因昨日大雨，而导致受凉感冒。
至于屋外那堆浸透了雨水的石炭，这些燃料只能晒干后才能使用了。
顾易吩咐匠人们将堆放的石炭，尽量弄散开来，加快其中水份的蒸发。
看着其中湿润的煤粉，穿越者突然蹦出去一个念头，这不正好能做点蜂窝煤嘛。
蜂窝煤在顾易的儿时，还是家家户户都在使用的主要燃料，等他长大之后，这东西几乎已经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这种节能省时，使用方便的燃料，制作起来并不复杂。
只要有煤、黄泥、水和简单模具，个人在家都能制作。
要实现顾易的想法，眼下只缺黄泥和模具了。
顾易将赵盘叫了过来，这种简单模具，他没打算再画图样。
只是找来一个木桶，又取了些树枝，大致模拟演示了一番蜂窝煤模具的操作过程。
天资不缺的赵盘，稍微问了问个别不解之处，就已经明白了模具该如何制作。
顾易吩咐他，先用木料试制一个样品出来，根据实际操作效果，再加以改进。
至于黄泥的来源，修复城墙所用的三合土数量巨大，肯定有大量的粘土供应。只需去营中打探一番即可。
既然有了蜂窝煤，那么肯定要有配套的煤炉。
铁制的炉壳、炉篦、炉盖，耐火材料所制的炉胆，城中铁坊完全有能力和材料，进行这些部件的打造。
看来需要将先前逃散的那些铁坊匠人，重新召集回来了。顾易觉得自己这次又给前工官找了个差事。
不过顾易这次不打算大张旗鼓，起码不会去惊动大司徒。
顾易决定了，这次的蜂窝煤及配套煤炉，自己不会主动去推广，先在自己人范围内试用起来。
等到这种新式燃料及配套炉具的便利之处，慢慢传播出去后，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在没有专利制度的当世，这种缺少足够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有人愿意多花点工夫，仿制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想要批量生产，没有足够的原料来源和熟练人手，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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