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我与太傅三观不合》

第1章 顽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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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程晏一岁多的时候,还不太会走路,胖乎乎的一个小家伙,我抱着他去宫中宴会走了一段路,就已经累的腰酸背痛。

说到底,这还是我照顾得当的功劳。

想当初那样一个小娃娃,亲娘逝世,宫里也没个人去照应他,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去接他时,他正被放在床上嗷嗷大哭。

着实令我心疼。

小太子自打那日之后,对我莫名生出了许多亲近感,凡事都要我,我自然也是乐意的,谁让我是皇后娘娘指派给他的管事宫女呢。

他不与我亲近,难道还能与别人亲近了不成?

但……就是挺累人。

我将小太子放到皇后娘娘的怀中,听着皇帝转头过来与皇后聊家常,大多都是在聊小太子。

问她小阿晏最近饮食如何?衣物如何?

皇后娘娘笑得眉眼弯弯,回说都好。

一直伺候娘娘的翠枳曾经悄悄对我说,自打小太子来了娘娘这儿,陛下对娘娘说的话就变多了!娘娘高兴,她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高兴!

那……我也跟着高兴吧!

我同翠枳要好,但是同娘娘却是有些生分,有的时候翠枳还能与娘娘开几句玩笑,我嘴笨,我就不行,我只能回视着娘娘投过来的目光,憨笑。

……我觉着我笑的也不是那么憨,但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看出来的,都说我憨!

算了,憨就憨吧!娘娘大抵觉得我这样挺好,认为我做事本分,要不然,小太子这件事也轮不到我不是?

那厢皇帝与娘娘寒暄完,两人一起看着歌舞,我也看,但是我看不懂,只是觉得领舞的那个女子生的很漂亮。

我只顾盯着她的脸猛瞧。

一舞完毕,皇帝扭头问娘娘,“玉茗觉得这女子如何?”

陛下以前是很少叫娘娘小名的。这也是翠枳告诉我的。

我离得近,瞧见娘娘笑容在脸上滞了一些,然后娘娘又笑了,点着头说不错,并且问陛下要不要留?

陛下沉吟了片刻,点了头说:“那就由玉茗安排吧!”

我一时听不懂,等我明白过来这宫中今后又要多一位美人时,小太子突然哭嚷起来。

我连忙急匆匆去看。

小家伙大抵是不舒服,在娘娘怀中扭来扭去,娘娘只好松了抱着他的手,还好程晏已经会说一些话,见到我上前来,抱住我小声说,“书书,尿!”江南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原来是尿啊……尿啊!

我一路从程晏的衣服摸下去,屁股处一片温热,我的心一片拔凉。

我回头朝娘娘看去,向她说明这小祖宗干的缺德事,又问娘娘有没有被洇湿衣袍?

小太子果然能力过人,我问完之后,就已经一眼看到了娘娘的衣摆都湿了。

天可怜见!我想哭!

我瑟瑟地想着,现在是不是应该跪下磕头,承认自己没有教好程晏如厕的习惯,让陛下饶我一条狗命?

娘娘摆摆手,笑得无奈且包容,对我说:“书书起来,没事,你先带着阿晏下去换衣裳吧!”

娘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感激涕零,抱着肇事者飞快远离现场。

程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飞”,咯咯乱笑。

我……我太难了!

等我在娘娘寝宫为程晏换上干净衣裳时,娘娘也回来了,翠枳跟在她后面,进门就奔到柜子那儿拿她平日里穿的衣服。

娘娘就坐在桌边笑盈盈地等。

我挺愧疚,我伺候小太子后,对他的一切东西都是了如指掌,但是对娘娘的,却是一窍不通。

说起来,我连娘娘平日里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也是不知道的……娘娘好像也从没说过。

娘娘见我在旁边怯怯站着,笑得眉眼温柔,叫我不必紧张,又说小孩子尿裤子是常有的事,大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跟前看着。

又转头问正在玩空茶盏的程晏,“阿晏,你说是不是?”

程晏什么也没听懂,但是很开心地对着娘娘“啊”了一声。

我……我觉得他才是玉禾殿所有人中最不聪明的,最起码,我不垫底不是?

待翠枳为娘娘换好衣裳,我领着程晏在一旁玩,小太子最近沉迷于转圈圈,我抱着他转圈时,他就抱着我哇哇大笑,等把他放下没过一会儿,又张着手叫我再来一次。

我头晕、心累、想哭……

娘娘就在一旁看着笑,我在程晏的可爱笑声中听到她的一声叹息,然后隐约听到她扭头问翠枳:“美人的份位,不算低吧?”

翠枳没答。

有的时候我觉得翠枳挺懂娘娘的,我想如果换作我来回答娘娘的问题,肯定真的要出声回话的——虽然我一点都不知道后宫琐事怎么处理。

但是翠枳就没有,翠枳很安静地听娘娘问完后,很平静地注视着娘娘,娘娘与她对视片刻,忽然自己就先笑了。

“那就美人吧。”

于是后宫之中多了一个于美人。

于美人名唤于冉,生的实在漂亮,但是程晏却不怎么喜欢她。隔日早晨她来玉禾殿拜见娘娘时,程晏瞧见新面孔,好奇地凑过去瞧,谁知于美人身上的烟粉气味太重,程晏闻了之后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撇着嘴扭头要我抱。

我……我实在抱不动,昨日里抱着这小祖宗转圈圈的次数太多,我一觉醒过来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险些要废掉。

娘娘这时候笑着向程晏招招手,说阿晏到母后这边来。

程晏屁颠屁颠就去了,将鼻涕全往娘娘衣袖上抹。

我觉得吧,这小祖宗昨日里撒尿,今日里抹鼻涕,大概是和娘娘投缘。

……暂且忽略我屋里还没有来得及洗的两件满是口水的衣服。

陛下下了早朝过来时,我正在领着程晏玩,小祖宗把娘娘小库房里的一个箱子打开了,将前年皇帝赏赐给皇后娘娘的丝绸全扯出来,披在自己头上笑得分外开心。

娘娘在一旁喝着茶笑。

陛下来的时候,没有让宫人通传,所以他看到的就是娘娘眉眼浅淡的温柔,还有被程晏强行套头的我的惨样……

我和程晏在丝绸盖头营造下的昏黄光线里躲猫猫,听到陛下愉悦地笑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不用起身。”

想来是娘娘要行礼,被陛下阻止了。

我顶着一头丝绸,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分外滑稽,默默用手臂圈住程晏,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慢慢扯下头上的丝绸。

入目天光刺眼,我看见帝王的手正按在他的妻子的肩头,两人都带着笑,和睦美好。

我不忍心出声破坏这气氛,行了一个礼抱着程晏退了出去。

说来也奇怪,小太子对谁都好奇,就是对他自己的父皇不太感兴趣,平常里陛下抱着他,也是沉默着由着抱,只拿一双陌生的大眼睛看着陛下。

今日也不例外,程晏在我的怀中回头看了陛下一眼,就抱着我的脖子缩到我怀中去了。

小家伙可真沉……

我准备抱着程晏到御花园中看花晒太阳,说不定还能见到这小祖宗追蝴蝶的温馨场面。

……我原来把这小祖宗当成猫吗?

我正胡思乱想,忽然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后传来,“太子已经一岁多,还惯着他不让他自己走吗?”

谁?!

我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他的眉目如画,剑眉上挑,唇边带了一些笑。

啊……原来后宫之中竟有除了陛下之外也英俊非常的男子啊……

男子!

我于是开口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小侍卫?”

对面这人听了我的问话后震惊极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然后他就用一种“你眼睛大概是瞎了”的神情看着我。

然后他没好气的回了句:“我是太子太傅!”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我第一反应是这人好大的胆子,当我是个等闲宫女吗?程晏有没有太傅我难道还不知道?在我面前竟然也敢冒充?!

我于是分外骄傲地白了他一眼,露出我从别处学到的一点轻蔑神情,挑着眉斜睇着他,回答道:“喔,太傅啊。”

我自认我的语气傲慢极了!

这才像样嘛,毕竟我是小太子的掌事宫女,是该有点气势的。

在我还在为自己内心中生出的一点傲气感到欣喜时,陛下身边的大总管德怀急匆匆奔了过来。

见到对面这男子,他激动地喊道:“哎呦!太傅呀!老奴可算是找到你了,就说你对宫中不熟悉呐!”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男子真是太子太傅,只不过是陛下早朝时忽然定的,我还不知道。

总而言之,感谢德怀当时无意间保住我一条狗命,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要说出什么放肆的言语来。

但在当时,我整个人都傻掉,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翠枳总说我憨是有原因的。

程晏还被我抱在怀里,幸许是抱久了不走动,他开始不高兴了,小太子嘴里吱哩哇啦不知说了什么,而后我便瞧见他很不高兴地扯下我脖子上的吊坠,扔向太傅。

吊坠砸在太傅的胸前,又咕噜滑下,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我看见太傅的脸都青了,他盯着地上的吊坠不说话,估计被气的不轻。

我也很伤心,我在想小祖宗你身上饰品那么多,怎么就拿我的砸?

我正唉唉在心中叹气,太傅蹲下身捡起我的吊坠,递给我。

我感激涕零,想着果然是太傅,胸怀到底是不一样的,那啥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便一只手抱着程晏,另一只手准备去接,嘴里飞快地说着我知道的一切感谢的话。

小太子忽然倾身,一巴掌将太傅手中的吊坠又招呼到地上。

而后他开心了,开始发出纯真的笑容。

……

太傅不开心,太傅盯着小太子半响,而后说道:“顽劣!”

我也不开心,我看着地上的吊坠碎片,稍稍同情一下这个倒霉的小物件。

可怜的程晏什么都不知道,乐呵呵地看着我求表扬,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老师已经对他有了这样的印象。

我觉得万分尴尬,匆匆行了一个礼,抱着程晏就逃了。

事情证明,我逃跑是万分正确的选择,因为我在玉禾殿听娘娘说到这个太傅时,才知道原来他是今年的状元郎,陛下钦点的。

还好没来得及得罪他。我庆幸极了。

张子安。娘娘说那是他的名字。

还挺好听。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娘娘说张子安这个人才华是一等一的好,但是性格就有些差强人意。

待我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这是怎样的差强人意时,翠枳端着银耳羹进来了。

娘娘招呼我一起来吃。

我……我是最听娘娘的话了!翠枳做的一手好饭菜,不吃白不吃。

翠枳纵容地瞪了我一眼,转头去忙活了。

我扒拉着银耳羹,吃得很欢快,忽然听娘娘吩咐我,说书书你要多看着点阿晏,不能让他乱吃或者乱碰别的宫里的东西。

我抬头望着娘娘,发现她眼中有淡淡的忧愁。

好的娘娘,您放心,有我在身边绝对没问题!

我拍着胸脯保证。

衣物摩挲,好像少了点什么。

喔我想起来了,我的吊坠已经被摔碎了。

“阿晏过了今年的生辰,就让他同太傅学习。”

娘娘摸着跑过来撒娇的程晏的头,又对我说,“要让他听太傅的话。”

我连连点头,心中却觉得两岁的小阿晏成日里要面对太傅那个老古板,对他实在是一种折磨。

晚间我哄着程晏睡着后,翠枳到了我的房里。自我被派给程晏后,我与翠枳就很少在一起睡觉了,因为程晏太小,夜里起夜总是离不开人。

我在小太子的寝宫里就有一间小房间,安放着我的床单被褥。

翠枳也要伺候娘娘的。

听翠枳说,陛下不来玉禾殿的时候,娘娘经常看书或者分配后宫的用度,不会早睡。

我望着抱着枕头踏进我小屋的翠枳,直到她掀开我的被子钻进来时还在愣神。

我问翠枳,“今天你怎么大驾光临了?”

翠枳一边移我的枕头,好给她的枕头腾位置,一边回答我,“就要跟你一起睡,有意见?”

我……好吧,说实话,翠枳能来与我一起,我心里很是高兴。

毕竟长夜漫漫,这阵子我夜间醒来,一个人看完程晏后,摸黑回屋时,总是觉得寂寞的。

这玉禾殿,我最喜欢的,便是翠枳了,平日里她为娘娘忙前忙后,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难得她今夜能来,我跑住翠枳,很开心的笑。

翠枳忍受了我的傻笑片刻后,又说,“其实是来关照你几句的。”

说完翠枳推开我一点,我俩就面对面躺着,烛光昏暗,我听翠枳念念叨叨。

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娘娘对别的妃子都很和气,唯独对那于美人不同吗?”

我……我不知道。

我虽然能察觉到一点娘娘对待于美人有些生分,并不是平日里那般和和气气的模样,心中清楚一点,但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翠枳也没指望我能说出来,倒先叹了一口气,“也不怪你,你当时在太后那儿当差,没有什么印象的。”

我确实在太后她老人家那儿当过差,不过那段时光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悠久了。

依稀记得太后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我有一次不知是做错了什么事,一个掌事宫女一直在数落我,太后见了就呵斥她,说她不懂礼貌。

我因为这件事,一直很尊敬太后,她逝世的那时候,我也诚心实意的感到伤心。

不过当时年纪实在太小了,才七八岁这样子,伺候娘娘后,这些记忆就渐渐模糊了。

“那个于美人同太子的相貌是有些相像的。”

翠枳说到。

她的目光太意味深长了,我忽然就想到我接程晏到玉禾殿那一天,娘娘细细端详过他之后,说了一句,“小阿晏和他娘亲长的真像啊。”

所以说,于美人是和已故的施贵人长的像的。

我感觉到我自己窥见了一些秘密,很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翠枳。

翠枳只回了我一个白眼。

大抵是觉得我不聪明,没有她的提点悟不过来。

我很伤心。

我睁着泪意朦胧的眼睛,问翠枳,“那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翠枳拍着我的脸,顺带将我努力挤出的一滴眼泪擦走,“昨日里娘娘刚把那个于美人安置好,陛下后脚就去了那儿,今日里拜见娘娘时,于美人是有些翘尾巴的。”

“新人进宫通常会不安分一些,你只要注意照顾太子,娘娘白日里也关照过你,不要让太子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明白了,看来娘娘和翠枳都怕于美人仗着盛宠,对程晏不利。

陛下子嗣单薄,现如今只有程晏一个宝贝疙瘩,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我郑重地点着头,抱着翠枳好姐姐长好姐姐短的一通叫。

翠枳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回搂着我,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其实陛下的本意大抵就想我们这样也未可知呢。

这话我似懂非懂。

翠枳在我身边,我睡得格外舒服,以至于再睁眼就到了天亮。

唔……天亮……天亮了啊!

我急慌慌地奔到程晏的床前,他已经醒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乐呵呵的看着我,我们俩默默对视片刻后,我伸手进了他的被窝。

一片温热。

我欲哭无泪,同时又想,还好程晏才尿床,不然就冻着了,发烧了怎么办。

我便拿来程晏干净的衣服,将内衣放在自己怀中捂了一会儿,在此期间,我将程晏抱起来,为他脱下湿衣服。

程晏抱着我的脖子,笑得很欢快,支支吾吾说着:“书书,尿床!”

我瞧着他也不知是羞耻自己的行为,还是开心怎么的,我更愿意他是前者。

换好衣服后,我又换好程晏的床单,然后将这些湿衣服交给小宫女洗。

我便安排程晏洗漱,在盆中洗好他的巾布,正要给他擦脸时,忽然想到了张子安昨日那句嘲讽程晏还不会走路的言语。

“阿晏!”我笑眯眯举着巾布示意让他拿着,“自己擦下脸,好不好?”

程晏可开心,一个“好”字回答的字正腔圆,两只小手捧着巾布一通乱抹,自己在巾布下面咯咯乱笑。

我看着程晏,感觉自己此刻内心像个沧桑的老母亲。

我明明……也才十五岁好不好?

程晏洗漱完毕,我抱着他去见娘娘,踏进玉禾殿时,看见翠枳正为娘娘梳发。

娘娘的头发乌黑亮丽,也柔顺得很,披在身后像绸缎一样,漂亮的很。

见我过来,她偏了偏头。娘娘早已画好了妆容,此刻我逆着天光看她,见到她美目流转,红唇艳丽,端的是一副极好的样貌。

但是此刻娘娘是没有笑的,我也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她现在是悲伤的。

我正这样想着,一个小宫女来报,说是陛下刚刚派人传话,于美人昨夜里累着了,今早就免了她的请安。

我忙去看娘娘,见她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挥手,让小宫女退下了。

我暗中将程晏推了推,小家伙刚才一直在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这时候倒与我生了一些默契,扑倒娘娘怀里,哇啦啦喊着,“母后,阿晏饿!”

娘娘垂下头看他,长发也垂下,挡了些光,在她面容上留下少许阴影。

她忽然笑着摸摸程晏的头,说,“好啊,那母后陪阿晏去吃饭!”

娘娘没有接着挽头,也没有换衣服,领着程晏坐到桌旁,让人传膳。

吃到一半,娘娘忽然扭头对我说:“书书你今日出宫玩会吧,顺便帮我在国庙那儿求一个平安符,到时候给程晏带着。”

“阿晏今日就在我这玩,翠枳,你让她们回去。”

娘娘说得是一众妃嫔,看来娘娘今日不太想见她们。

翠枳看起来有些伤心,对娘娘说:“你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娘娘沉默一会儿,笑了笑:“我就任性一次,翠枳,好不好?”

翠枳便叹气。

于是我就出门了,临行前翠枳检查我的宫牌和钱袋,生怕我蠢得回不去。

我走了长长的宫道,递了牌子出了宫,还觉得这恍惚的不太真切。

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出过宫门了。

在我很早的一段记忆中,应当是在宫外住过一段时间的,当然啦,我又不是宫女生出来的,应该是家中送进谋生的。

否则我说起我记忆中的糖人时,也不至于惹得一些小宫女生出羡慕来。

但我真的是记不得小时候的那点岁月了。翠枳的阿爹兄长经常来信给她,要她给家中再寄些钱过去,所以她的钱一向留不住。我就不同,大抵我的生父生母当年只想让我另寻他处,不再成为他们的累赘,这些年来也没再联系我。

我零零落落地存了好几年,也算是有一个自己的小金库了。

总归是比翠枳多的——每每她有难处,跑来与我借钱时,我总是分外开心,觉得那些冷冰冰的物件有了用处。

唉……我在国庙前想这些钱啊钱的干什么呢!真是俗了!

我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开始一级一级地蹬台阶。

石阶四周都是翠竹松木,一片深幽碧绿,偶有几句不知名的鸟啼,拖着调子传过来。台阶边角处有隐隐的青苔,瞧着也可爱。

我低头正走着,忽然上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下一刻,一角白色衣袍便进了我的视线。

我愣了神,衣袍下的靴子也停住了,我抬头去看,一眼就认出面前的这人正是前两日在宫中遇到的太傅大人。

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过看向我的眼神无端带了些震惊。

我笑眯眯同他打招呼,说太傅好巧,我们竟然在国庙这儿遇到了。

他盯了我片刻,不走也不让路,我正在心中思考绕过他是否失了礼貌时,听到他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哈哈哈他一定在想这个小宫女怎么随意就能出来?那是,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宫女!我可是太子的掌事宫女,不一样的好不好?

我张狂一笑,“出来给太子求个平安符。”

又低了眉不看他只顾自己笑,“奴婢有事在身,这就先走了。”

我觉得自己这个表现实在太好了!从浅淡的神情和从容的语气中表达出我对于他太傅老人家不上心只是出于应付的心态。

娘娘说他性格差强人意,不太讨喜。那我下一下他的面子肯定不是啥大错。

我乐呵呵地等着张太傅有自知之明拂袖而去,谁知那人清朗朗的声线传入我的耳中,竟是一句“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震惊之后还是震惊,想着我求个符有你什么事?

张子安像是看透我的想法,他已转过身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解释道:“怎么说我也是太子的老师,为他求个符也是个心意。”

他说完之后,拎着下摆就上去了,走几步路,大约是感受到身后的我还没动,头也不回,说了一句,“快一些走。”

我……我无比的生气!

我跟他说起符这件事是跟他炫耀的,不是请他跟我一起来的!

早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幻想出程晏长大后的某一日,我与他其乐融融的坐着,我看着他带着的平安符,很感慨地说了一句,“这是当年我为您求来的。”

如此场面,何等温馨啊!

这样我岂不是还要加上“和你的太傅”了?

我悲痛地看着在前面走着的张子安,这人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我此刻却觉得他坏透了!

我忿忿地跟着,忽然听到张子安在前面关照我,说有处石阶裂开了,踩的时候小心一些!

我低头一看,果真如此,那块石阶不仅裂开,而且中间的缝隙已经很大了。

唔……其实张子安这个人吧,还是有些善心的。

我在内心小小的评价了一下。

国庙建成已久,大约俗世喧嚣热闹,这些本着“脱俗”的精神,所以一直与俗世反着来,俗世怎么热闹,这里就怎么寂静。

只听的钟声悠悠震响,木鱼声不间断的敲。

有一个小和尚迎过来,张子安向他说明来意,他淡然一笑,领着朝正庙走去了。

我摸不着头脑,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说实话我是不信这些的。大约傻人的福气也在于不用受这些而换个法子拘束自己,我对于这个向来无感,所以通常也不会因为考虑到这些就改变喜怒。

我尚在感慨自己感悟到什么人生哲理,正自鸣得意,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时,张子安忽然就拉住我的袖子,拽着我一起进去。

这……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动手动脚!

我敢怒不敢言,跟着张子安进去,被他按在蒲垫上磕了好一通的头。

磕完了,我扭头看着坐在另一个蒲垫上好整以暇的张子安,问他怎么不磕头?

他挑了挑英朗的眉,大约是见我诚心,开了尊口解释,“我们两个是一起求的,我把你领进来,这是我的部分,你的部分,就算是磕头好了!”

好不要脸!

我一腔怒气在心中转了几圈,四周太安静了,我也不好意思当场发火,好不容易捱到从住持的手中接过平安符,我行了个礼匆匆就走了。

下石阶的时候,我听到张子安在身后喊了我一声,“书书!”

嗨!奇了怪了,张子安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正这样想着,忽然脚下一痛,整个人就倾倒在地了。

好在平安符被我放在了怀里,没有弄脏。我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手,感到劫后余生。

张子安赶上来,握住我的手腕,问我,“手摔疼了没有?”

这算什么伤?哪里还能称上疼了?我轻蔑的笑笑,想到程晏那小祖宗某一次活活把我撞倒在地的场景,觉得那才是身心受到了伤害。

没事!我大手一挥,站起身。

下一刻,我就在张子安无语的目光中,脚下一软。

还好张太傅眼疾手快,拉住了我,我看着前面密密延伸的石阶,差点吓破狗胆。

“脚扭到了?”太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脚是扭到了,稍稍一动,连着筋的疼。

我一开始有些生气,现在见到他有些关心我的意味,气就消了一半。

于是我默默的点了头,觉得自己竟有些程晏做错事时求原谅的怂样。

做错事的标准动作就是低头不做声,我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脚卡在石阶的缝隙中。

……

我与这块石头,真是孽缘颇深啊!

感谢太傅先前的指点!我气呼呼。

张子安顺着我怨念的目光一瞧,怎么也没想到我这么巧就卡在了他先前提醒我的石阶上。

过了片刻,张太傅哈哈大笑起来。

我……我无言以对,无可难何。

“上来!”张子安在前一级台阶上蹲下,示意他背我。

这人总算有些良心,我一乐,趴到他背上,他站起来,一级一级慢慢向下走。

很好,我骄傲的想,要是长大以后程晏不听我的话了,我就吓唬他,说你太傅还得对我低头下腰的,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

瞧我,多聪明!

张子安偏过头,但是他瞥不见我,“你又在想什么?”

我很开心,我对他说,“太傅啊,以后你可得好好管教太子啊!”

最好成日里对他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嘴脸,好让他怕你。

张子安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他沉吟片刻,很郑重地回答我:“我会的。”

他的语气浅淡,可我在那一刻忽然觉得,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郑重的承诺。

我给程晏挂平安符的时候,翠枳在我身边嗅了嗅,蹙起眉问我:“你身上什么味?”

我于是提起我的裙摆给翠枳看,告诉她我的脚腕处扭到了,所以上了些药酒。

翠枳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目光中有审问的意味,“你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馆?”

当然!山中少人,我总不能让张子安在闹市里也背着我吧?

……顶多,就是让太傅大人稍微扶一下。

我很自力更生的好不好?

翠枳叹口气,吩咐小宫女带着程晏先玩,捏着我的脚腕轻轻的揉。

我低着眉看着翠枳,一时只顾着笑。

“你呀……”她叹口气,目光嗔怪又柔软,不再说什么了。

日子不长不短的过,我照样带着程晏,伺候这个小祖宗的一切衣食住行,只是比往日多了些亲力亲为。比如我总是要先尝尝程晏的食物,或是拿过小宫女递上来的衣服,再检查一番。

过了一阵,风平浪静,我稍放下心来,有一日忽然就在程晏的衣袖边上摸到一根细小的银针。

我望着自己手心划过的浅浅血痕,一言不发,给程晏换了一件别的衣服,拉着他去了玉禾殿。

喔对了,程晏忽然有一日在我俯身抱他的时候,嚷嚷要自己走。

我看着懂事的程晏,心花怒放,从此就牵着小太子的手走过长长的宫路。

到了玉禾殿,娘娘正在刺绣,翠枳在一边帮她理着线,程晏见到她们,欢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就跳到娘娘的怀里。

娘娘笑着将针线举高一点,腾出一只手来环着他。

我这人估计是太不会隐藏自己情绪了,我与翠枳对望一眼,翠枳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情虽然很小,但是我是没有胆量按下此事的,我清了清嗓,迎着娘娘与翠枳投过来的目光,说明了此事。

翠枳眸光闪了闪,接过我手里的银针,瞧了片刻,将它呈到已经等着的娘娘的面前。

她们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我于是尬笑一下,挠了挠头,说道:“兴许是哪个小宫女不小……”

“心”字还没有开口,我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程晏的新衣服做好放好之前,向来是有专门的程序去检查的,而且一般的小宫女哪里能有机会碰他的衣服。

程晏的衣物,不管是穿是补,最后都是由我经手的。

我伺候程晏时日长久,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不会有所纰漏。

我话一顿,娘娘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朝我招招手,示意我不必说了。

翠枳告诉我,“今早上陛下又免了于美人的安,说是她已有了身孕。”

这后宫许久都没有妃子有孕了,这是继程晏被立为太子后的头一次。

我……我望着娘娘沉默下来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晏忽然在娘娘怀里“啊”了一声,要扯娘娘刚绣好的鸳鸯的线头。

娘娘低头看着他,也不出言阻止,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程晏笑嘻嘻,很喜欢娘娘这样,回亲了她一口。

娘娘忽然就笑起来。

她转身过来,对翠枳说,“阿枳,我是真把他当成自己孩子的。”

翠枳点头,说娘娘我知道的。

我不能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有时候娘娘和翠枳总是说着很奇怪的话,每每这时,我就不做声,等到事后问她们缘由。

翠枳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我知道她是心疼娘娘,她那天在娘娘同程晏用膳时悄悄对我说,娘娘今早是哭过的。

好好地刺着绣呢,娘娘一个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翠枳当时赶忙去看,却迎面见到娘娘抬起头时面上的眼泪。

娘娘问她:“阿枳,我以为他不想再要孩子了,这么多年……原来他是防着我的。”

“你说……为什么啊?”

翠枳说,其实娘娘心里,很苦的。

我想问的再清楚一些,翠枳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书书,你不要知道那么多,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我看着翠枳眉目染愁,开心不起来。

但我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几日过后,娘娘对我说,“明日送阿晏去听学吧!”

我震惊极了,因为离程晏的两岁生辰还有三个多月。

小小的太子现在要提前受到他的老师的教导了,我本着同情弱小的心态,在程晏午膳后给了他一颗糖。

小奶娃娃嘴还没有擦干净,捧着糖果对我笑得春光灿烂。

我……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翠枳趁着我为程晏擦嘴的空隙,训导我,“太子正在长牙,不要让他吃太多的糖!”

我看着眯着眼角弯弯的程晏,笑着望着翠枳,搂过她的臂,“小孩子一两次吃一吃,没事的!”

程晏已经能听懂许多话了,果断地加入我的阵营,迈着小步子去挽翠枳的另一个手臂,用小手拍着说,“姑姑,没事!”

翠枳看着程晏,又看了看我,骂了我一句,“没个正行!”

我笑嘻嘻,隔日送他到张子安那里去的时候,搀着他的小手哄他,“阿晏乖,到那里太傅会给你糖吃的!”

程晏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个给自己糖果的人,跟着我一路咿咿呀呀。见到蝴蝶,他拉着我说:

“书书,胡迪!”

见到花中牡丹正艳,他又扯着我叫:

“书书,发发!”

程晏这个样子,我看着也开心,由着他一路笑闹。

等终于到了尚墨轩的门口,张子安已经冷着脸在那儿站着了。

这是要立师威呀!我在心中想。

但是不能让程晏初次就怕张子安吧,成天吓唬小孩子想想也不是个事儿。

我弯下腰将一颗酸梅糖塞到程晏的小手里,对他说,“阿晏,这是太傅给你的糖,你要乖乖听他的话,知道吗?”

程晏听懂了,欢喜的叫了一声,想要扑过去讨自己老师的好感。

张子安站在尚墨轩的门前,脸依旧冷着,眉蹙的更紧。

“太子第一日来便迟到,顽劣的很!”

我听着张子安第二次对程晏说出这样的评价,看着可怜的小太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友好,回头扑进我怀里,一时生了气。

瞧瞧!瞧瞧!这个人果然是不会好好说话!

那么大点的孩子,哄一下会怎么样?!

我抱着程晏,很生气的走进去了。

张子安看着我,不知道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

走着瞧吧!太傅大人!

我用眼神宣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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