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张夫子，李维交代等在外头的赵坤帮他办件事，然后独自去了州衙。
李维本想低调些，趁着暮色从州衙后门偷摸进去，结果竟在路口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老吏。
一见李维，这老头便堆出满脸笑容，说是知道小哥儿要来，特地前来迎接。
很显然，他收到了上面某位的交代。
李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来，看来他确实很受关注啊。
“小哥儿这两天没睡好觉吧？”老吏打量着李维略微疲惫的面容，态度颇为关切。
李维了然一笑。这种小人，对没背景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有背景的，他便是最真诚的朋友。
瞅了老吏一眼，李维没有回话，径直往内衙里走。
老吏吃了个软钉子，却丝毫不见恼怒，和颜悦色地陪着李维进了内衙。
“刚刚一见小哥儿就觉得印堂发黑，可要注意啊，莫要被恶鬼缠上了，怨力是能让人送命的！
哟，话中有话啊。
“啥恶鬼啊？”该不是躺在万老爷大庄子里的冤魂吧！这是拿杀人越货的勾当敲打他呢。李维心想够嚣张的啊。
这通州衙门从里到外都满是污垢，谢同知确实该洗洗盘了。
“其实我觉得吧，恶人要比恶鬼可怕多了。”李维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哥儿莫要气性太大，本地有句俗谚，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您开心就好……”
“得嘞，小哥儿所言极是。”
两人一番言语往来，老吏呵呵一笑，这回不耽搁了，将李维带到了后衙同知厅。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八仙桌上摆着盘莴笋腊肉、半只烧鸡和一锅蹄膀，还有盆热气腾腾的胡椒猪肚汤。
谢同知夹起一筷子腊肉嚼着，表情颇为享受，一见李维进来便招呼：“你这是赶着饭点过来了啊，一起吃？”
“不大好吧？”李维客气了下。
你这都赶着饭点来了，还装啥呢？
谢同知心知肚明：“来来来，我这厨子做的红烧蹄膀一绝，温火煨烂，煮了整整一个下午了！”
既然如此诚心邀请，那再客气就生分了啊。
李维望着那红烧猪蹄膀红油滴嫩，香气扑鼻，显然烹饪是费了一番心思，真是让人相当有食欲啊。
肚子也确实饿了，学塾的午饭没什么油水。于是李维毫不客气地抓起了一个开咬。
入口香浓，肉嫩烂，口感好，油而不腻，酱香扑鼻，味道实在不错，不由得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两人专心啃着蹄膀，结果一大盆被啃得不剩一个，满地残骨。
谢同知伸出油腻腻的手掌拍着李维的肩膀：“哎呀，看不出来，你一个少年还是个大肚汉啊，竟跟饿了几日似的。不过你这么能吃，那得早说啊，本官都没有吃够……”
吃饱喝足说正事，李维将张阿秀找上门来的状况说了一遍。
谢同知听完情况并不意外。赵希亮没了，这是他俩都意料到的。
他虽任职不久，但也从多方面了解到万德才的恶迹著闻，早想为地方除害。只因是一方霸主，无人敢来告他，没有把柄，不好动手。
现在刚好遇到李维父亲这桩做保案，是个极好的机会。但明知其事必实，却苦于没个实证实据，乱行不得。
张阿秀的出现是极好的切入点。谢同知叫来赵武，问他怎么看这件事。
“万家祸害本官留之心中久矣。今日恰好有张阿秀求助，本官有意派你前访万家庄。”
赵武想起李维说的，现在不是上门搜查的好时机，便按此思路发挥了下：“万德才此人豺狼成性，王法所不容。但据小的了解，此家有家童数百，还养死士数十。若拿不到证据，轻易举动，反为所乘，不可不慎！”
“赵班头言之有理。”李维赞许的看了一眼赵武，他越来越上道了。“其实证据好拿，难的是……”
“是什么？”谢同知和赵武异口同声地问。
“容小的先问大人一句话。”
又来！李维，你一次不在老爷我面前装逼就不行是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谢同知心中不爽，口头禅脱口而出。
李维笑问：“如果万德才背后有人呢？”
谁不知道他背靠钱通判这颗大树好乘凉，不过，李维这话里有话啊。
“莫非……”
“大人你懂的。”
谢同知直接上了：“你认为会是什么人？”
李维也不打哑迷了：“怕不是钱通判这么简单！”
谢同知沉吟不语，李维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通州州衙十来年下来各方利益盘根错节，历年知州来了又走，钱通判却稳如泰山。连知州都拿这帮人没办法，上面没人才怪了！只不知是哪座庙堂里的神仙。
“太难了！”李维有意激励。
“难就不做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谢同知不允许自己临阵退缩。谁背后还没有个人呢！
“我就知道找大人必是对的！”李维竖起大拇指。
谢同知端着茶碗的手腕，突地一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中荡漾开来。
“本官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一心想在京师闯出名堂，报效朝廷。可惜时运不济，科举总不能如愿。一直到神宗登基，仍一无所得。
三十九岁生日那日，友人约我游玩，船行一半，岸边升起浓雾，本官突然之间陷入绝望。这不就是我的人生吗？已过半身，前途却仍微茫不可见。下了船，本官失魂落魄，好似万物都失去颜色。”
李维连忙表示理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你说的对！本官后来一想，既然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点希望。而后本官振奋精神，终于中了进士，又终于获圣上青睐，进翰林，继而调任通州。虽说如今的成就，不值一提，但自问比起从前，更有方向了。本官定要不教青史无痕！”
谢杰放下茶碗，意气昂扬的望着李维。
放心，您肯定能留痕。李维心想，您可是未来的户部尚书呢。必须得抱紧这根大腿。
“所以，此案不管涉及何人，本官都会追查到底！”
好！李维要的就是这表决心的态度！有这态度，何愁没大腿抱也。
谢同知环视左右，凑近李维耳边：“张阿秀可妥善安排了？倘为那帮人所知，必受其害！”
“大人放心！我已安顿好她的去处。”李维附耳告知。
谢同知惊叹：“好算计啊，竟想到此等绝妙去处！”
“要想根究万德才，不拿到赵希亮、张阿秀表兄等三人尸首实迹，是办不倒他的。”
“说的是，只是这人凶狡非常，只怕打听不出啊。若是查探之时，泄漏事机，不惟无益，反致有害。”谢同知心有顾虑。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无害哪来利呢？利害相倚，才好行事！”李维却心中有数。
“这是？”谢同知没太明白，李维这话有深意啊。只是这种不知不觉教他做事的讨厌感觉又来了……
“那该如何做？”赵武问的正是时候。
“通州张家湾的大庄子就是万家药材场，大人可先派差隶扮做买药材的客商，与万家管事孟三交易往来，暗中查探。”
“好主意！”赵武曾听说，万家管事孟三是个不错的，客商对他的口碑不错，恶人底下也难得有好人呐。“然后呢？”
“我自有周密的计划。”
“讲来听！”谢同知终于忍不住了。
“待时机成熟小的自会告知大人，大人现下只管叫人先去探探路。”
谢同知：“……”
再一次领略了被别人气场笼罩的感受，谢同知心中极其不爽，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按李维说的，让赵武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人来。
赵武的慢班底下有几个衙役，其中有两个跟了他多年的，一个叫作武应，一个叫作刘能，都是和他点头会意之人，是信得过的。
赵武叫了他们两个进私衙里来，带到谢同知面前。谢同知再三嘱咐：“你们定要小心在意，听李维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访着了此宗公事，本官会另眼看你们。”
两衙役抬头瞧了眼李维，见是一个小少年不免困惑，但也不敢多问，感恩叩首：“蒙老爷提挈，敢不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