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九川艰难的摇了摇头，舌头舔了舔干燥至极的嘴唇，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你救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信我，失去的却是十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宝。”

说完，路九川再也支持不住，晕厥了过去。

自古财帛动人心，路九川所说的宝藏，本就是瞎编的，所以无法拿出凭证。

可是，如果点明了对方救助自己，损失无限小、而受益无限大这一层道理。便有了至少八分的把握。

就像，有一个奇怪的人突然跑到你面前，神秘兮兮地告诉你今晚的六合彩大奖号码。

你当然不信，理所应当会怀疑。

但是两块钱的损失和数千万甚至上亿的收益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所以，你很有可能会偷偷买了试一试。

并且，路九川所说的宝藏之物，也是有考虑的。

单说黄金，或者单说白银，都显得不可尽信。

但是又有黄金又有白银，一个三万两，一个七万两，这就容易让人相信了。

因为细节。

真实，来自于细节。

所以骗人，也要来考虑细节。

在陆九川体力衰竭，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晕过去的档口，做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满意了。

此时此刻，三位当家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五当家李月蓉明白了李猛的意思，朝后一扭头：

“哈哈头，熊赖子，你俩把他抬上马。”

被点名的两人答应一声，眼睛放光的开始动手去抬路九川。

李猛看到众人的眼神都有一些莫名的光彩，想了想说道：

“回去之后，将此人关押在后山。不许和那母夜叉透露一句，如果被我知道了，就自己先把坟给挖好吧。”

不一会，李猛一众人等骑马离去。

天上的秃鹫终于等到自己的机会，盘旋而下，开始饱餐一顿。

哈哈头进入寨子，没有停留，又驱马跑了一小段，到达黄石寨背后。

他跳下马，将路九川托在肩头，路过几个背靠岩洞搭建起来的牢房后，把路九川放在了最远、最僻静的那间里面。

他旁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是在这里“照料”肉票的人。

肉票，就是被绑架来的人。

绑匪绑了人后，联系家属，获得赎金，再放人回家。

没有赎金，或者赎金不够，那就只能撕票。

“熊赖子去请方瞎子了，一会过来，你先弄点水和吃的给他。”

他向女孩吩咐道，却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眼。

“请方郎中？给他吗？”女孩指着躺在稻草上的路九川，觉得奇怪，被绑来的肉票，从来没有“给看病”这样的待遇。

方郎中是给寨子里面的人看病的，因为两只眼睛都瞎了，寨子里面的人都叫他方瞎子，只有小春一直叫他方郎中。

哈哈头不耐烦道：

“你费什么话，做你的事。”

“哦。”

女孩也不生气，也没有感觉委屈，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就应着就行。

这是她在这里的生存之道。

她的名字叫做小春，其实原来也是一个肉票。

但是家属却没有来赎人。

倒不是因为她家里穷，或者她被绑票之后家里忽然遭难全死了，完全就是因为她家里不愿意赎她。

去送信的人在她家门口蹲点的时候，听到她的父母和邻居家扯谎说送小春回了老家，之后转身回家的时候一脸的笑意都憋不住的样子。。

送信的人举得稀奇，哪有爹妈这样不心疼孩子的。

后来附近打听，这小姑娘身世也是悲惨。

原来小春的爹好几年前，因为酒醉摔了一大跤，醒来后全身不能动弹，半年之后就咽了气，又过一年，她妈就带着她再嫁了。

前两年，她妈和新任丈夫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大胖儿子。

送信的人回去把这事情一说，问要不要撕票。

他问这话的时候小春就在旁边的牢房里面，听了之后不急不哭不闹，只是说了一句：

“你们现在不应该去绑了我那两个弟弟，再和我妈和后爹他们要票钱吗？”

站在外面的四当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没看见，只是淡淡的又说了一句话：

“但是你们别再只要一百两了，亏了。我知道他们总共藏了五百两银子，藏在了三个地方。你们得要五百两。”

四当家众人听小春这样说，觉得既有理又有趣，于是当夜里就去偷了两个孩子。

可是第二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孩子的父母却没有来交赎金。。

有人气急败坏，跑到小春牢房门口破口大骂、还准备进去打断她的腿，因为她让他们白费一番功夫。

小春却说你们先别急，再等一天，他们再不来我就自己一头往墙上撞死，不麻烦你们动手。

果然，第三天中午的时候，赎金如数奉上。

黄石寨的人觉得有意思，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小春后爹家里哪有什么五百两，全部家当加起来不过三百两。

第二天没来，是因为在四处借钱。

可是这样一笔钱，谁能借出来。

最后他们只能贱卖了家中房屋田地，才勉强凑齐。

还票的人，从小春怀中接过两个孩子的时候，小春看着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离开，一滴眼泪顺着她还在微笑的脸，滑落到地上的尘土之中。

小春最后没有被“撕票”。

五当家李月蓉的一句话给她留了一命：

“李老头也老得动不了了，留这姑娘一条命吧，让她来。”

李老头是平常照顾肉票的人，七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活了一百多岁，老的不行，有时候甚至会忘记给肉票们送餐饭。

有很多次，是忘记了一天。

有几次，是忘记了两三天。

最长的一次，是五天。

送票的人来取票时，那人都快饿死了。

当时，大当家十分生气，说出了让寨里人全票认同的一句话：

“这老头差点毁了我们黄石寨的名声！”

的确，黄石寨在这方面一向信誉良好。交了赎金，人就一定安全送回。

男的不会缺胳膊少腿，女的可保贞洁尚存。

有传说，曾经有一媒婆给一个标致闺女说一户人家，对方一听这女子曾经被土匪绑架过，随即厉声呵骂、就要赶媒婆出门。

可是媒婆却并不着急，淡然说了一句“无需担心，是黄石寨匪干的”，他们又立刻变了颜色，赔礼道歉、笑脸相迎。

婚期当晚就定了下来。

但不管怎么样，女孩小春在那一年春天末尾，确定自己可以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