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衣的“神女”自然就是檀听, 从她出现开始，每一步的节奏就已经踏在了祭神乐声的韵律上，开始了祭神舞蹈。

看着只是面向四方的移动, 其实每一步都有讲究, 有踩位，和着乐声和身上所佩戴的各色珠子贝壳撞击生出的声响。

这一场冗长又热闹的祭祀，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神女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明珠女神像就伫立在海边，天色渐渐沉下去，火红的残阳铺在海面上，染得半边海水像是融入火中，这是火边的由来, 也是明珠港人口中一天时间里的“火边”时候。

火边之时, 神女点珠。

明珠燃彩, 此夜长明。

明珠女神点珠，寓意光明、平安, 是海边渔民千年来最淳朴的追求, 到了现在，尽管有时欲望复杂, 但往往脱口而出的, 也不过就是平安顺遂。

祭祀舞蹈跳完, 乐声渐缓，天色愈沉，神像前的广场越发安静。

居民队伍是自觉肃穆，前来围观的游客被气氛所感染，有的还沉浸在感动之中，有的就算醒过神来说起话来也不由得放低声量。

“赫——”有从氛围中猛地抽离开的观众, 大吸一口气，“这，这是檀听没错吧？如果不是那张脸太熟悉，我都以为是明珠女神化出真身出现了！”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他的同伴目光里也带着一丝惊讶，别扭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心情就怪怪的，刚刚她祷念的时候，我都快哭了，而且，卧槽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很想跪。”

然后他就见小伙伴也是一样的神情，握住他的手点着头，一脸“我懂你感受”。

类似的小声议论嗡嗡不绝，还有一些本来的颜粉，更是举着手机相机悄悄摄录，不敢发出声音，握着拳头，一边拍一边在喉咙里压抑着尖叫。

现场的人们沉声低语，非常规矩，网络上就没那些限制了，早有人准备好了直播，众多直播间的网友们远隔万里已经随着这些镜头参与了很久的神女祭。

弹幕时不时有心急的粉丝催问神女怎么还不出来，然而等到一身纯白的明珠女神出现在画面中时，所有直播间也

都不约而同静默了一段时间。

只是这种静默在被意识到后，便是一波疯狂的刷屏。

“绝了绝了绝了，就这一个镜头，秒杀所有电影电视关于仙女的诠释！不用特效，不用滤镜，她站在那里，就是神仙！”

“为姐姐留下饱含热爱的眼泪！我能就这么看着她，就算她站在那一动不动，我都疯狂心动！她走起来的每一步都踩到了我的心脏！为什么有人走路都这么好看，死在了姐姐的脚下！”

“祭祀舞简直了！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查一查往年的神女祭视频，比她跳得好看，跳出花儿来的不是没有，但是跳得这么……这么神的，这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的就是你完全想不到她是在跳舞，就觉得她走路就是该这样神仙步伐！裙摆扬起来，那一定是神飞起来的时候风吹的，神仙可不就是这么走路的么！”

“呜呜呜哭了，姐姐终于出来营业了，再看不到新鲜听听，我都要抑郁了，网络上丑人简直在污染我的眼睛！果然，姐姐一出场就能贡献出新的绝美名场面，已经预感到剪刀手们的狂欢！”

赵景同和沈骤也挤在人群中，抬头看着高台上的人。

两个男人身高腿长，穿着打扮也不一般，气质卓然。不少离得近的男男女女都或多或少会偷看两眼。

只是赵景同戴着口罩墨镜，一派生人勿进的冷淡派头，其他人不敢搭话，旁边沈骤倒是个笑模样，但围观人目光在他身上集中几秒，刚刚惊讶这人怎么有点像那个……谁来着？

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便不自觉过滤，注意力开始偏移，继而忘记他的存在。

所以两人身边倒是无意间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从檀听出现，赵景同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她。

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从头发丝都手指尖都漂亮得动人，叫人想逐一亲吻。

檀听对他的目光似有察觉，偶尔转到这个方向来，都要向他笑一笑，当然，她一直都是微微含着笑意的，就如同明珠女神的雕像，但是他就是觉得，那视线就是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的笑容是加深了的。

他便也由此心情很好，口罩下的嘴角一直抿着笑意，墨镜遮住的眼神

也亮晶晶，要是露出脸来，恐怕围观群众是万万不会觉得他冷淡的。

体内的珠子也在缓缓转动着，展现昉心绪难平。

他这几天随着赵景同的视野，好好看了一番这个曾经的火边，看了明珠女神像，火边变化太大，他早已认不出，沧海桑田日月换新，好在这里仍然可以看到海，遥望海岸线的那刹那，仿佛还能瞥见一丝曾经故乡的模样。

至于明珠女神，在檀听彩排时，赵景同带着他伫立在像前仰望良久，还找了当地曾经关于神女的记载给他看，那神像的面容是模糊而陌生的，如同所有地面的神像一般，是别无二致的慈悲温柔，那不是他记忆中的少女。

然而看久了，听着那些故事，触摸到一点当初的事件轨迹，他又神奇地觉得，那神像变得熟悉可亲起来，像是她真的曾露出过这般笑容看着他。

此时正是神女点珠的时刻，白衣若仙的神女被自动升降的高台一直送到了神像手捧的明珠前，万众瞩目，大家都眼巴巴盯着她伸出纤长白净的手指，大荧幕上清晰地捕捉了她的动作，将她的指尖放大再放大。

她手指落下，轻轻一点，一声极细微的仿佛被风送入大海的水滴声，渺若蚊吶，但因为大家的关注，这一声又仿佛被刻入了众人心里。

明珠大放光华！

白衣的神女脸上笑容加深，眼中神采如同大海中落入星辰一般，被镜头捕捉投放到实时播放的大荧幕上，看得人呼吸都是一滞，然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和鼓掌。

赵景同也清晰地察觉到体内珠子的颤动，是昉的灵魂也在为之颤动。

【是她，是她。】

他这样喃喃着，失神着，似乎从这场神圣的仪式中，在这样神奇的氛围中，窥见了当初的那个少女，甚至想要流泪，想要将珠子再次献给她，希冀明珠的流光照耀在她脸上，为她增添光辉。

然而，等到他清醒，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千年后的祭祀，是为了纪念那个消失的明珠少女，他渐渐冷静下来，失落沉默。

赵景同感知到他的情绪，却只能沉默无语，千年时光太长，中间不知道沉淀了多少故事，失去了多少岁月，只希望海下真的还有一

个仍在等待的人吧。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即便是昉心里恐怕也在害怕，怕希望渺茫。

时间，最是可怕无情。

点珠仪式完成，今年的神女祭，就此圆满结束。

在人们的欢呼和鼓掌中，有其他人员上台，开始抛洒节日的祝福礼物，引起观众阵阵欢呼。

神女消失在台上，庆典仍在继续，这场狂欢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直播间里的直播也在继续，只是许多网友们暂时无心关注其他活动，还沉浸在方才檀听那张盛世美颜带来的震撼中。

不得不说，人鱼族的美貌能够霸道到征服所有审美，就算网上再多关于她不利的消息，再多或酸或讽刺的言论，她一出现，人们也只能沉沦在她的美丽中，即便想到她和赵景同的绯闻，在盯着那张睥睨众生的脸时，也只剩下一句感叹:大概美人是不在乎另一半好不好看的吧，毕竟都没有她好看。

而此时，为美人遗憾和叹息的网友们自然不知道，她和她那个“不好看的另一半”，已经背着大家手牵手躲去了海边约会。

月亮渐渐从海面升起，洒下银色辉光，热闹的庆典声逐渐远离，更衬得这边风浪卷卷的安宁。

两人安静地牵手走着，海风吹拂着头发。

檀听换下了祭祀时那条裙摆长长的白裙，只是脸上的妆没卸干净，在月下，眼睑脸颊偶尔还会光芒闪闪，更像是一条成精上岸的鱼了。

赵景同侧头看着她，忽然弯起嘴角，脸上浮现一个笑容，他想起一开始发现她的身份时，以为她是鱼精的事情了。

檀听看他自己在偷笑，不由好奇道:“想起什么了，忽然笑成这样。”

赵景同笑容一收，难道说因为你们爷孙俩给我家送的鱼，所以我曾经误以为你是条黄花鱼精？

他道:“想起你和老爷子当初给我送鱼，我妈还以为我那时候精神好转，是因为吃了那些鱼……”

虽然实际上也确实是因为鱼，但不是那些鱼，而是眼前这条鱼。

檀听被他这么一提，想起自己那段时间偷偷溜进姜家把人带出来唱歌、强吻，还有往鱼桶里吐口水被抓包，千方百计变着法儿地要给他治病，每天跟做贼一样潜入那个水

池。

那时候她是万万想不到两人居然会是现在这个发展。

赵景同大约也想到了当初的那些事，他转过身抬起另一只手理了理檀听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环住她在她鬓边轻轻吻了吻，眼神温柔，“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他的表情一向是冷静又冷淡的，所有染上温度的视线全都投注在她身上。

檀听知道赵景同话里的含义，不仅是原来为他操心治病的事情，还有此时，因为昉的事情，她执意要跟下海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拖累她了。

檀听摇摇头，手臂环上他的腰，仰头看他，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显得越加明亮，她抿唇笑着，轻轻道:“才不辛苦，我愿意。而且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我要对你愧疚死了，当初因为我，脸也毁了，还被那只鸟附身，要不是你身体里有它的珠子，恐怕连命都没了……”

在昉醒来后，赵景同火灾前后的记忆便慢慢复苏，他已经想起当初的事情，自然也明白了檀听最初接近他为他治疗的原因，若是之前回忆起这些，他恐怕要疯，疑神疑鬼觉得檀听是不是因为报恩才接近他，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后来檀听的告白安抚了他，不管最初是什么理由，现在，这条鱼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无关其他，就是喜欢他。

想是这么想的，也能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他心里还是不开心，揽住她腰肢的手臂用了力，将鱼往自己怀里带，明明知道她只是为了堵他的话头，但还是故意要曲解她的意思，赵景同哼一声闷闷道:“所以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当初我救你？那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怀里的女人抬头踮脚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赵景同目光沉沉望着她，就见她仰脸朝他扬眉笑道:“那怎么够，你没听说过吗，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

被她眼神笼罩的瞬间，像是被电流击中心脏，微弱又不可忽视，一下子从背脊窜上来，直达脑海，让他浑身战栗，心脏既酸涩又热烈。

他明白，再也无需说什么，无论前方如何，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赵景同低头吻住她。

两道人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投射到海面，似乎一直融入到海水里。

海风拥起浪花，万千柔情都在澎湃中奔涌，掀起海面一阵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