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个外界力量没有出现前，又怎么能荒唐的希望那些零散的沙石能自发地再次构成一个沙漠呢？
陆行鸯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疲惫：“所以陆氏不能崩解。”
“我会维持着陆氏的地位，让那些企图破坏的因素一一消失！”
顾寻安愣愣看着眼前这个低他半个头的小姑娘，察觉到她心中的坚定与壮志。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他喃喃出声，紧接着询问：“那石场霍家这件事，是你的第一步吗？”
陆行鸯想了想，点了点头。
算是吧。
“王家也是京城大商了，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急着催货的？”顾小公子非常好奇。
“我刚见过那位，从皇城出来，谁也不知道那位跟我说了什么，”陆行鸯露出一丝狡黠：“我出京城后，让人散播小道消息。陆氏有意担任黄商，瑞帝表示会派人查验，看是否符合条件，就在这几天。”
“这其中当然要看库存，现在新米刚收，库中陈米所剩无几，王家自然惦念这离京城最近的石场啦！”
小姑娘笑的万分心满意足。
顾寻安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小掌柜，也跟着笑起来。
“那霍义够蠢的，就没想到将货物偷偷转移吗？”
“霍义圆滑的很，不过老管家怕事，暗自将偷运这个意思告知给我，他既然向着我，肯定不会再到霍义那通风报信，当个烂好人！”陆行鸯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拨向耳后：“我当天出发，快半夜的时候到霍家闹了一场，做了一出自以为是、盛气凌人到霍家查货的好戏！”
顾寻安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傲慢的小掌柜，冷冰冰的样子倒让他觉得可爱。
“然后呢？”小公子温声问。
“那霍义狡猾，脑子转的极快，当场就编了一通缺货、补货的谎话骗我，要不是我这一年已经注意到他，真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我于是就顺着他的话，作出了一副听信谣言夜闯霍家搜查未果的羞愧模样，那霍义以为我这样大张旗鼓还丢了颜面，短时间肯定不会有所动作，就让人暗自将货物运往王家——被我当场截获。”
顾寻安不会知道，那短短的“截获”二字，是小掌柜干脆利落的跳上了拉车，还宣誓主权一般的晃着脚。
“我拖了霍家三天，王家也等了三天，终于等不急上来要货，后面的事小公子就知道了。”
至此，前因后果被她全部梳理，毫不保留的告诉面前的小公子。
而顾寻安听到这，除了赞一声“好一个陆掌柜！”，别的话竟是半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刚好他们路过一家馄饨铺子，顾寻安便笑嘻嘻邀请陆行鸯：“陆掌柜，赏个脸一起吃馄饨吧，我请客！”
陆行鸯本来就吃得早，被他这么一提，觉得自己是真饿了。
她含笑点点头，和顾寻安一起扭头看向身后两人。
茗一和画绣聊了一路八卦，讲着讲着就聊到了自家主子身上，此时对前面停下的二人一概不知，而茗一正讲到顾小公子三岁还尿裤子的光荣事迹。
“你不知道，当时小公子醒来后，觉得自己裤子湿湿的很难受，就哭着下床准备找长公主。奶娘、丫头见了，怕被公主责骂，就想悄悄给他换上，他才刚睡醒，迷迷糊糊的，被一群人追反而害怕哭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哈”
当事人顾小公子在前面脸色并不好看。
茗一吓得瑟瑟发抖，觉得毁了小公子在陆掌柜眼里清风白月的形象。
虽然小公子在人后确实经常是——不忍直视的模样。
“走啊，去吃馄饨！”陆行鸯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小公子：“你们顾公子请客！”
顾寻安听完配合点头，见到茗一和画绣一脸感激及满脸真诚的望向自己，打消了将自家小侍从踢出去的念头。
一张方木桌子，四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馄饨刚端上来的时候太烫，为了等待的时间不那么漫长，陆行鸯准备找些话题，她甫一想，才惊觉自己忘记了瑞帝的“烦请照顾”四字金言。
自己竟然有种刚才是乐的找不到北的觉悟。
“顾公子，我想——我们一起出发去西河吧！”
也许是升腾起的水雾气太烫，她觉得自己的脸竟然有隐隐的痛觉，想到就在几天前，帝王书房里，自己可是傲慢的提出两队人马分开走的建议。
这是哪门子的破事？
瑞帝当时听得明明白白，现在给她装糊涂？
画绣毫无意见，她们现在只有两个伙计了，多了两个人同行更加安全，何乐不为。茗一难得在陆氏主仆周围感受到了大家庭的关爱，避免了自家小公子刚才想抛弃他的无良行为，立刻就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小主子。
顾寻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此刻正深深地为自己怒闯书房，叫嚣着不与陆行鸯同去的行为感到鄙夷，心想自己当时脑子是怎么想的？堂兄当时怎么就没有就地打死他呢？
“那再好不过啦！”小公子笑盈盈，决定揭开那段悲催往事。
陆行鸯大松一口气，揉了揉脸，开始粗略的讲一下之后的路线。
而后四人将馄饨吃的吱溜作响。
顾寻安往日里跟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吃尽山珍海味，何时经历过主仆四人坐在一起，安逸的吃上一碗馄饨？
他微微抬头看着旁边腾腾热气后面的陆行鸯，忽然开口：
“陆掌柜。”
“嗯？”小掌柜将勺子里馄饨送到嘴里，这才慢悠悠的看向他。
“后来我遇到从宫里回来的阿娘，非常委屈的想要扑到她怀里，她不明所以，蹲下身伸手揽住我，等听到奶娘述说的原因时，我裤子已经把她的金丝袖袍洇湿了。”
“她的脸色当时黑极了，可是最后还是一脸无奈自甘倒霉的为我换上裤子。”
陆行鸯细细听完，才反应过来，顾小公子这是为她讲述刚才“尿裤子”的后续。
铺子里有很多人，他们结束一天的劳作，来这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缓解白日的疲劳。笑闹、争执声此起彼伏，大有盖住他们这边声音的气势，竟有一种被掩护的安逸感。
茗一小侍从一碗吃下去，胆子也大了：“主子，您能别这样吗？嘿！我们正吃饭呢，您要是恶心到陆掌柜和画绣怎么办？”
顾寻安一听，觉得茗一有理，大为窘迫。
陆行鸯知道，不是的。
小公子有些表达不出意思，但是她听懂了。
三岁尿裤子的事情虽然让他觉得难为情，耻于向别人提起，但是它又是那样的难以忘却，毕竟这件事情的最终是他的阿娘，温柔地为他收拾残局。
窘迫中却也感受到幸福。
那么他和她的事呢，初初见面的不快以及冷语相对，到现在竟能愉快的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馄饨，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
就像这些劳作完来这吃馄饨聊天的人们，忙碌而幸福。
她怕小公子不知道自己没有会错他的意，于是点头，很认真地道出自己的理解：
“我懂。这种感觉，酸甜参半，一如刚才。”
小公子忽然就咧开嘴角笑了，他在心里惊奇地想：小掌柜不会和他心意相通吧？好聪明！
那边画绣速度不减吃着馄饨，腾出一点时间指点茗一：“主子和我大江南北走惯了，不讲究！”
这边吵笑打闹，是真的人间。
——
陆行鸯本意为顾寻安再安排一辆马车，想着顾小公子身娇肉嫩，受不得一路颠簸，但小公子觉得既然已经骑马过来，哪里需要这样照顾？于是大大咧咧的拍马跟随。
就这样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顾小公子渐渐觉得腰酸背痛，忍不住“哎呦”叫唤起来。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不住的去揉自己的老腰，颇有河边那些刚洗完衣服的妇人们的风采。
陆行鸯悄悄撩开帷裳，笑的眉眼弯弯：“小公子，真不上来坐坐？”
顾寻安听着她话里分明的取笑，也不恼，勒紧了缰绳让马慢下来，扭头看她。
陆行鸯的手指细长白皙，掌心微微泛红，到底是顽皮，只用两个小指头挑起了一角，隔着那巴掌大点的空隙向他看来。
他忽而就玩心大起，直嚷嚷口渴。
陆行鸯就翻出马车里的水壶，将那一点空隙当成墙上的裂缝或者是陷阱上的出口，把那一壶水递了过去。
顾寻安三两下喝完，觍着脸又向小掌柜要吃的。
陆行鸯便顶着画绣丫头不舍的眼神递出去一块芙蓉糕。
顾寻安心满意足，大刀阔斧。
陆行鸯本就是个十四岁的少女，顾寻安又是那长不大的样子，两人凑到一起，倒觉得以前那些见过的或玩过的游戏又分外有趣。
就像刚才，他们心照不宣，是绝对不会告诉身边的人，那是个极幼稚的过家家。
落魄的小公子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刚好一身正气的陆掌柜碰到，于是伸出援手，慷慨赠予，小公子感激涕零！
“下一处就是临玢地界了，我们去那里暂且歇歇脚吧。”
听了陆行鸯的提议，小公子连忙点头。
终于知道为何堂兄一开始要让他与陆行鸯同行了。
平日里能将京城玩的东西南北转的小公子，没有出过这样远的门，如果没有人在身边陪着，是摸不着头脑的。
茗一不知道自家小主子的想法，否则能气的背过气去，感情小主子拿他当摆设？
他们所行之处背靠一座山岭，到了秋季，许多树木都落了一地叶子，停留在树枝上的也逐渐枯黄，步入后尘。
顾寻安只以为那些山匪拦人是戏本中才会出现的老套情节。
可现在，这群蒙面壮汉为什么要堵在他们面前？
“听好了！此路我开，要过拿财！”为首的一个壮汉叫嚣着。
他身旁的小弟有的拿刀有的执棍，一脸严肃。
顾寻安心中惶惶，这些山匪不认识他，自然也不怕自己。陆行鸯和画绣不算，两个伙计加上也才四个人。
对方还有武器。
顾寻安看着那些山匪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心中发怵。
权衡利弊，这些只要钱财的山匪不能硬来，软着态度交钱走路才不吃亏。
反正他顾寻安有的是钱！
顾小公子一番思量，觉得自己真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现在轮到他自由发挥了，他转脸就显出了惊慌的神色，在马背上瑟瑟发抖，哀声求道：
“各位好汉饶命！我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少爷！”他指着一旁的马车，期期艾艾：“这里面是我的小妹，从小被抛弃了，现在才被我找回，我们正赶回去要跟父母团聚！”
坐在里面的陆行鸯眼角跳三跳。
“各位大哥行行好，圆了我这孤苦小妹回家的心愿，钱我们有！我这就交！”说完顾寻安转头看向茗一，悲悲切切：“茗一，快把钱拿出来交给大哥们！”
茗一看着自家主子这表演欲爆棚的样子，默默无言。
陆掌柜应该会想打死你的吧！
“茗一，你还在愣着什么？快一点，我小妹等着——”
陆行鸯不忍直听，拉起帘子，探头露出脸来。
“哟！这不是陆掌柜吗？”为首的山匪一见，冷冷笑出声来。
陆行鸯不带看他一眼，只盯着顾寻安：
“顾公子，下一句准备编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