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凌霄城中，白无忌正在教着数十位徒弟和师侄读书。

那个曾经在山脚下与宛儿口角进而动手的孟子义和焦子信也在其中，孟子义抬起头来：“掌门师叔，咱们为什么不学武功，而要读书呢？”

白无忌道：“论语有云：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白无忌续道：“孔子困窘，厥有春秋，而令乱臣贼子惧。我辈习武，所为何事？自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惩恶扬善，虽然世人不了解我等，然又有何惧？知其不可而为之，即使粉身碎骨，也甘之若饴！”

众人肃然称是。

谢无言和程蝶儿此时正站在窗外伸长脖子听着，他二人皆自幼失教，谢无言还好，程蝶儿在侯思止身边学到的尽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阴谋诡计，因此白无忌每说一句话，她都如同听到了最美的音乐，她那曾与新鲜阳光和空气绝缘的脸庞露出了笑容。

谢无言对白无忌的话语没有听进去，他的精神始终放在爱人身上，他虽然奉师兄之命娶了爱人，然而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孤儿，她是公侯之女，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甚至战战兢兢的，接受着他认为过分的恩赐。

他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赵婀娜站在远处，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自刘无瑕去世，赵婀娜渐渐接管了她的位置，她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每当丈夫和孙无施拿定主意，她都毫不迟疑地做，并且保护其他人不受伤害。

一个弟子走近她，拜道：“师嫂！”赵婀娜看他满脸喜色，笑着问道：“是你孙师叔和裴师嫂回来了？”

那弟子道：“正是，他们都安全回来，已经在老掌门房门外拜过了。”

赵婀娜双手一击：“先叫他们去休息吧，我们马上就去。”

那弟子答应一声，飞跑着去了。

孙无施和裴冰燕正在厢房轻轻低语着，师父正在闭关，他们只在门外拜了拜，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只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孙师弟，裴师妹，路上可好！”白无忌小跑着进来，其他人都跟在身后，他一把拉住躬身行礼的二人：“来回一月有余，我实在放心不下，今日可算安心了。”

孙无施顿了顿：“掌门师兄，无施无能，虚耗此行，让冰燕辛苦一路同行，劳而无功。”

白无忌道：“罢了，世间之事哪有容易？血鹰帮肆恶多年，基业庞大，虽然目前没有听说有什么人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有这般容易便能击败？”

孙无施道：“师兄，我和冰燕见到了他们的掌门人白不修，据我观察，此人鬼鬼祟祟，躲在自己的房间，不知与什么人秘密交谈，我听了良久，只听到只言片语，但可以肯定与本派有关。”

“你是说，他与别人秘密交谈？”

“正是。但是我根本听不清那个人说了什么。”

裴冰燕也点点头：“是啊，这老贼狡猾得紧，我还以为他是自言自语呢。”

白无忌道：“怪哉，白不修在血鹰帮说一不二，山上全都是他的属下，他要和人谈论，何必搞得神神秘秘？”

程蝶儿问道：“会不会是他发现了孙师兄到来？”

孙无施道：“难说的很。而且我们还见到了宛儿。她的行踪更加诡秘。”

“哦？”

“我们化装上山，便是跟着她找到了白不修的所在，我们注意到白不修与神秘人说话时，那宛儿和我们一样也在偷听。”

白无忌“嗯”了一声，“这女子有些意思，似正非正，似邪非邪。”

裴冰燕道：“这血鹰帮上下邪门得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且她跟着侯思止那么多年，还能有什么好？”

程蝶儿不禁浑身一抖，孙无施注意到她的脸色大变，连忙打岔道：“话虽如此，然而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关键在于自己，纵使名门之后，不修德行，那便是邪徒，即使是邪派中人，心地善良，立身端正，便是正人君子。”

程蝶儿舒了一口气。

孙无施又道：“我们后来一路跟踪宛儿，不小心被她发现，我们这便回来了。”

白无忌沉吟一会：“看来关键在于，那个跟白不修交谈的黑衣人。”

孙无施点点头，冲白无忌使了个眼色。

白无忌心领神会，笑道：“二位辛苦了，裴师妹这便下去休息会吧，婀娜，你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其他人一看就知道他二人要谈论的事情事关者大，便都出门了。

待他人走出，白无忌低声问：“你知道那个人和白不修交谈的内容，是吗？”

孙无施点点头：“是的，他们是要开战！”

白无忌早有预感，且多年来宠辱不惊，但是听到这里还是不由得浑身一抖，“当真？”

孙无施道：“没错，我听到了白不修说出一句‘须当毁了凌霄城’，那个人说‘乱中夺利’，还有朝廷，地图之类。”

白无忌悚然动容，“这个人莫非是侯思止的亲信？他怎么会知道地图的秘密？”

孙无施道：“回来的路上，我比去时还要紧张，甚至有些隐隐的恐惧，我甚至觉得有一道鬼影始终盘旋在我们的头顶，而且我们对这道鬼影非常熟悉。”

白无忌嘴唇颤抖了。他自是不必担心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打打杀杀，即使巨寇大奸，贼匪凶徒，都逃不过他的剑下，“雪飞满天”的外号便是来自他多年来的四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

但是今日不同，一个阴谋从数十年前开始，本以为随着侯思止的死终结，但是朝廷之中别有用心之人的加入让事情变得十分复杂，李隆基为了得到利益，不惜代价对知情者展开清洗。

如今早就结下梁子，势不两立的江湖邪恶帮会也加入进来，虽不知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是一旦朝廷与江湖势力勾结，必然是血流成河，雪山派元气大伤尚且不论，天下必将大乱，回忆起数十年前的惨祸，仇杀，白无忌不禁惶然。

孙无施道：“掌门师兄，昔日天下每遇凶兽横行，百姓翘首以待圣贤，殊不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单以我等微薄之力，恐怕是无能为力啊！”

白无忌道：“我又何尝不知！势单力孤，他人误解，还记得侯思止说过的吗？也许今天我们为他们而死，明天他们会看着我们的尸体嘲笑到：看这些傻瓜！”

孙无施叹息道：“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句话我从未怀疑过，但是现在…我们究竟值得不值得？”

白无忌肃然道：“师弟，要论值得，侯思止机关算尽，攫取权利和财宝，自然是比我们值得！但是人生天地之间，只以值得与否来行事，那就太可怕了！论语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我们所做的，便是仁以为己任，赏善罚恶，令天下河清海晏的重任！”

孙无施躬身道：“不敢有违！”

白无忌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你我并肩作战多年，可谓打虎亲兄弟，你要答应我，绝不要泄气，不管是什么样的巨奸大恶，我们都必须除去他，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孙无施重重的点点头：“义不容辞！”

正如二人所料，白不修此时正自得意洋洋，他从一个人那里看到了一个能让他名扬天下，拥有天下奇珍异宝的机会。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残忍卑鄙，只消将利益放在他的面前，他会比谁都勇敢，他会纵身扑将上去一口咬住，打死也不松口。

他很是感激这个人，不管他是人是鬼，毫不犹豫地将他视作座上宾，他忽略了这个人的身份，也不去想想若真有这般美事，如何能找得到他？

鬼影慢慢笼罩在他身上，他看了看影子，笑道：“先生高明！”

那人咳嗽一声：“时至今日我依然心有余悸，如果那日没有临时急智，此时我已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白不修道：“那几个人有这么厉害吗？比之白老儿如何？”

那人道：“白逍遥天下第一高手，虽然垂垂老矣，但我在他手下也过不了三十招，至于白无忌，孙无施，与我伯仲之间，如果他们一拥而上，纵使你我二人合力，绝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

白不修“哼”了一声：“那就是没办法了？”

那人道：“当然不能正面冲突，急于求成会坏了大事，只能循序渐进。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以我此时身份，再不能在江湖上现身，他们都以为我是一个死人，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我的机会就来了。”

白不修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声：“什么机会？”

那人不再开口，嘿嘿冷笑，烛光照在他的身上，阴影照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