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众位大臣都没能看到摄政王
姜青等各家夫人都离开，才有时间问侍女摄政王的去处，然后一个人往文宣殿走
她到时，已是天幕微垂，文宣殿燃起烛火，姜青把灯笼交给身后的侍女，独自进去
季禾一人在案桌上作画，因为无人通报，他完全不知晓姜青来了，听见脚步声，也只因为是来掌灯的侍从
“怎么画的还跟上次一样”姜青不解，她看了半天，画上是春来居那株樱花树，同上次一样，粉色宫装的女子
独独多了一道宫墙
季禾这才惊觉，身旁站了个人
姜青看他瞪大眼睛瞧自己，不免好笑“这么入神，我来半天了都没注意到”
季禾笑了笑，放下笔“天色已晚，怎么想到来文宣殿？”
姜青在案桌前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埋怨道“还不是你，半途就看不见人影，害我好找”
“今天在园子里，顾家那位姨祖母说要替我议亲”姜青瞧了他一眼，继续道“和谢小将军”
季禾沉默半晌，低头看她“阿青，你想嫁给我吗？”
姜青被他问住，心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被他发现了，
百转千回间，她扯起一抹笑“当然，我只想嫁给苍灵哥哥”
季禾笑着“那好，我们开春就成婚”
……
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反对，摄政王和长公主殿下的婚事定在了三月中
樱花开的日子里
群臣见劝不动摄政王，老王爷也自宴会后，撒手不管，回江南养老去了
他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姜青身上，一批接一批的女眷往长公主殿去，以顾太师的夫人为首
顾夫人斟酌着问姜青“殿下与摄政王真是情投意合？”
她想，如果真是情投意合，宫宴那日长公主怎么会答应与谢小将军相看，怕是和官人想的一样，是被季苍灵蒙骗的
姜青久久不言，笑的为难
顾夫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懂，立即说道“女儿家的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今先帝和先皇后都已不在，殿下何不选一位真心喜欢的人”
姜青捏紧帕子犹豫半天，才说道“摄政王很好”
顾夫人皱眉“殿下没接触过其他人，才觉得摄政王好”
她见姜青疑惑的看着自己，又说道“上次说的那位谢小将军，殿下可还记得？”
姜青点头“记得”
顾夫人道“他对殿下有意，希望与殿下见一面”
姜青假意为难，推脱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当是姨祖母给你做媒”顾夫人只当她是女儿家脸皮薄“后日，殿下借口陪臣妇去清潭寺，谢小将军后日也回去”
姜青不情愿的应下
傍晚她又去了趟文宣殿，近日折子明显比往常多，季禾常常忙到夜
姜青也看过这些折子，上面写来写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她劝季禾，随意批改就可以了，可季禾不听，每本折子都仔仔细细看完，认真的写上批注
今日也是如此，大堆的奏折摆在案上，文宣殿早早挑起灯火来
姜青打趣道“苍灵若成了帝王，定是一位勤政爱民，清白刚正的明主”
季禾抬头，有些疲惫的看着她笑“在这之前，我怕是英年早逝了”
姜青像是发现乐趣了“哟，还会开玩笑”她走近几步“我还以为季圣人无趣的很呢”
季禾笑了笑也不回话，姜青安静的陪着他批改完这堆折子
批完后，季禾将它们整理好，外面天色已晚，他记起姜青是傍晚来的，于是问道“用晚膳了吗？”
姜青摸了摸肚子，佯装委屈“还没呢，为了等你，都饿死我了”
季禾懊恼“都怪我，忘了时间”说着他赶紧吩咐门外的内监传膳
姜青瞧他急忙的样子，笑的合不拢嘴“骗你的，我用完晚膳过来的，倒是你，忙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被捉弄了，季禾也不生气，笑的温和“我没关系”
说话间，菜已经做好端到门口，季禾本想着，阿青不吃，就撤下去
姜青听他吩咐人撤掉，赶忙道“撤掉干嘛？你不吃”
她皱着眉气鼓鼓的，季禾瞧着，越看越像她还是小团子的时候，很是有趣，笑意更浓了些
他道“我没有用晚膳的习惯”
姜青愣住，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随即仔细想了想，苍灵确实没有在她面前用过晚膳，两人同桌，也都是中午或早上
季禾摸了摸她的头，扯开话题“顾家夫人今天又来找了你？”
“嗯，她约我后日去清潭寺”姜青并没有说去清潭寺做什么，也完全没有提顾夫人做媒一事
季禾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散散心也好”
“苍灵”
“嗯？”
姜青依在他怀里，问道“我们何时成亲啊？”
季禾“三月十五”
姜青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问道“我第一次见你也是三月十五吧？”
季禾点头“去年的三月十五”
“才去年啊，时间过得真慢”姜青不满的嘟囔
“我觉得我们好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她小声道“苍灵，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
姜青从小就怕蛇，看画像都会被吓到，听别人说起，都会害怕
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娘娘，被爹爹推到蛇群里，那堆缠绕着扭曲着的东西立马吞没了她
惨叫声不绝于耳，那是她说话向来柔声和气的娘娘
它们在她身上缠绕扭曲着，幽暗的花纹，缝隙见隐约可见血色的身躯，连这些畜生身上都沾上了血色
那是她娘娘的血
嬷嬷不让她闭眼，侍卫也拦在她后面不让她离开，年幼的公主从来没见过如此恶心，血腥的场面，几尽呕吐
那天是她最绝望的一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季禾
她脱力的往前倒，眼看就要和娘娘一样掉到这蛇窟里面，周围都是守卫，明明可以救她
可爹爹只是冷眼旁观
年幼的小公主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和娘娘一起也好有个半，不然娘娘那么怕黑，走黄泉路的时候肯定会怕的要死，有她陪着就好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甚至都看到那些畜生扭曲着身躯朝自己咬来，有人拉住了她
季青感觉自己重重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这人紧紧圈着她，用手捂住她的眼，在她耳畔轻声道
“别看——”
刹那间，刚才的一切好像都不见了，耳边没有了娘娘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也没有了哪些恐怖的嘶嘶声
闻不到任何恶心的气味，只剩这人周身带来的桂花味混合着松木的味道，仿佛是初秋时节，月朗星稀的夜晚，卧于亭下，风吹来时的香味
他来的时候应当是经过了春来居吧？姜青想
春来居院墙旁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香飘十里，谁人从宫墙经过就会沾染一身的桂花味，久久不散
姜青突然觉得在他的怀中，世间的所有苦难仿佛都消失了
所以，季禾对她而言，是需要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可惜的是，她的沉没已是注定，季禾只会被她拉下去
月亮救赎落入泥沼中的人，人却把月亮拉入泥沼
季禾，真的对不起
……
清潭寺香火极盛，战乱年，城中的人为求心安，都会去上香，顾夫人带着长公主混入这些人之中。
姜青带着帷帽，穿着素雅，和普通的官家小姐没什么不同
顾夫人先带着她去寺庙中上香，又找大师算了一卦，
姜青觉得好笑，明明是凶卦，这位大师居然还能说她命好，定能否极泰来
装模作样的敬了香，顾夫人开始办正事，把她带到寺后面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顾夫人指着竹林小路，和蔼道“素律你就顺着路走，谢小将军就在里面”
姜青问道“姨祖母不和我一起去吗？”
“臣妇就不打扰殿下了”顾夫人看她犹犹豫豫，不肯迈开步子的样子
好笑的挥了挥帕子“快去吧，莫让小将军等急了”
姜青朝她羞涩一笑，随即向竹林里面走
林中，黑衣束马尾的少年，早就等的不耐烦，一柄长剑舞的凌厉，周围竹叶唰唰下落
见姜青过来，少年挽手收剑，朗声问道“早就看到你的马车了，怎么现在才来”
姜青含笑望着他“你等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谢、祁——”
谢祁，字泯光，武将世家的公子，镇守边塞三年，近日才归，小时候一起在太傅那里读书，算得上青梅竹马
“哼”谢祁眉一挑，勾着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屑
忽然，少年执剑的手猛的抬起，来不及反应，姜青便看见透着寒光的剑朝自己飞来
姜青不动，剑从她耳边快速掠过，接着是剑穿入某样物体的声音
她刚准备回头，谢祁快步上前，一手捂住她的眼
“别回头”
姜青听话的点头，谢祁笑着看了她一眼，上前捡自己的佩剑
而剑上死的透透的蛇，被他一使劲丢了老远
“已经好了”
听他说完，姜青稍稍等了一会儿，才转过头，谢祁正用布擦剑上的血
她问道“刚才是什么东西？”
谢祁知道她怕蛇，便想着含糊过去“没什么，林间飞鸟”
姜青好笑道“要真是林间飞鸟，你的剑能刺穿它，谢祁骗人都不会，傻的要死”
谢祁微微昂头，不服气的看着姜青“我的剑可快了，飞鸟而已”
姜青才不信“明明就是蛇，扯什么飞鸟”
谢祁惊讶“你不怕那个东西了”
自从第一次见姜青，拿蛇吓她，然后被自己老子追着揍个鼻青脸肿后
他就知道姜青最怕的就是蛇，那是听都听不得
姜青淡然一笑“早就不怕了”
谢祁看着她，皱紧眉头“对不起，我离开的太久了”
没有人能克服心里的恐惧，除非是经历过更大的恐惧
他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上战场，之所以现在成了镇守一方的将军
那是身边一条条鲜活的命，敌人一把接一把砍在他身上的刀，才能使他克服对战场的恐惧，变成拿刀，收取别人命的人
她也是如此克服的吗？或许比自己的还要残忍，谢祁心中满是愧疚
他没有遵守承诺，一辈子守在姜素律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