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风的雪凝裹在飞毯周边呼啸的北风里，一路听着几人的对话。严格来讲，雪凝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知识严重不足——她只知道地星历史的大方向和大框架，却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地星人一样，去了解那个世界浩如烟海的细枝末节。但是四人对话里屡屡出现的“夜芒台”，她倒是晓得的，它正属于“大方向”和“大框架”的范畴。夜芒台是当前整个西方岛区以及约赛因的最高魔法师组织。在地球上，没有与其地位相当的组织可以相提并论。勉强要类比的话，夜芒台大概相当于魔法师界的联合国（东方国家除外）与罗马教皇国的合体，但是它对世俗国家的影响力，比联合国与罗马教皇国加起来还要大得多（或许影响力跟地球中世纪时的罗马教廷类似），而且，夜芒台是西岛和约赛因所有正式魔法师的管理机构。地星东方大陆区的魔法师不隶属于夜芒台的管辖，他们有着另外的独特系统。在未来，阿克米正是靠夺取夜芒台首座的身份，才第一次迈向权力的高峰的。

“好吧好吧，不讲夜芒台的八卦。”娜西莉亚的围巾上突起一个圆形，显示她嘟起了嘴，“总之呢，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千年大战’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夜里，全世界的人都被刻骨的寒意冻醒了。”她戏剧化地压低嗓音，等吊足了约什的胃口，才慢悠悠地接道，“地星竟然被神秘的空间大置换魔法，从第三行星的位置换到了第五行星的位置！”

“什……什么魔法师能调动这样的魔法，把一整个星球转移掉？”约什结结巴巴地问。空间大置换术，在目前的第7纪元，是最牛的魔法师做梦也不敢想像的法术，普通人听起来，简直是神话了。

娜西莉亚耸耸肩：“我们的历史老师说，由于政治原因，事情的真相被从教科书里删除了。要想知道真相，除非成为夜芒台承认的正式魔法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不过传言是有的……”

“既然是传言，就不要讲了吧。”加尔奎恩打断娜西莉亚又要戏剧化起来的架势。

“加尔奎恩叔叔你好无趣哦。”娜西莉亚抱怨。

“约什要补的是历史课，不是危险又缺乏根据的八卦。”

“好吧好吧。继续讲赤道火冕。哎，这还要讲吗？是明摆着的事吧！”

约什可怜巴巴地挠头：“明摆着？什么明摆着？”

“由于第五行星的轨道距太阳的距离远得多呀，这么一眨眼功夫从第三跳到第五，地星上的气温肯定急剧下降啊！原来在第三行星的时候，我们这里的气温在冬天是零下二十度，突然变成第五行星，气温就变成了零下一百八十度。”

“啥？那还有活人吗？”

娜西莉亚的神情也肃然了下来：“是的，无数人一夜冻死，如果不是有火魔法师的存在，几乎亡族灭种。”

“天呐！施空间大置换术的魔法师，是脑袋有坑吗？”

加尔奎恩低低地开口：“那是战争。‘千年战争’，一场改变纪元的世界大战。战争里，有时会有歇斯底里、同归于尽的行为，关键看一方有没有把另一方逼到这种程度。也许发出攻击的一方还是多少有点良心的，没有使用核魔法武器，而是用了改变行星轨道的方式，至少不至于污染星球。”

“可是发动攻击的一方，自己也是地星人吧？把星球从第三移到第五，他们自己也要冻僵呀！”约什脱口而出，显示他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脑筋的转速并不慢。

“对，但发动攻击的一方可以提前做准备。受攻击的一方，却是无备。以有备攻无备，又是这种出其不意的疯狂方式……谁知道呢，也许，要不是有这个釜底抽薪的大置换，‘千年战争’到现在也没结束呢。”加尔奎恩讲完这些话，摇了摇头。

约什的舌头像被烫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娜西莉亚停顿了一下，慢慢开口：“还好有火魔法师的存在，人类才没有灭绝。变成第五行星之后，地星的地表气温在夜间会下降到零下一百多度，人类不得不移到地下生存。后来又过了些年，有个火魔法师在赤道上造出了一条燃烧着冲天的熊熊大火、昼夜不熄的火焰带，被称作‘赤道火冕’，据说是把地核的熔岩热量用火系魔法导引出来，和太阳的恒星火能量形成魔法共振放大，以提高整个星球的温度。自那之后，地星才大致恢复到第三行星时期的温度，人们才再度回到地面上生活。只是赤道变得太热，再也不能住人了。”

“好牛……叉……”约什的下巴咔嗒一声合起来，又叭嗒一下弹开，“那个拯救了全人类的伟大的火魔法师是谁？为什么歌吟法师的歌谣和游方术士的故事里从来没传唱过他？”

“不知道哎，都是上千年前的事了。”娜西莉亚手托下巴，叹了口气，“上历史课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问历史老师的。可是谁叫咱们西岛的古人不像东方人那样有良好的史书记载传统呢？加上赤道火冕诞生后，没过几年，魔帝萨冷就重燃战火，差点连星球也毁灭掉。关于赤道火冕怎么诞生的历史记录，据说完全消失在‘夜坠海之战’的战火中。”

“‘夜坠海之战’我知道！”约什很高兴，总算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内容，“游方术士和歌吟法师都讲过！他们把那段历史编成了歌，邪恶的妖芒台首领萨冷——”

“‘夜坠海之战’的历史全世界都知道啦！”娜西莉亚撇撇嘴，“连东方人的教科书上都有呢！据说一千年前，为打败魔帝萨冷，西方和东方的魔法师不得不首次联手，倾尽全力才成功。要不是这一茬，我们跟东方人说不定现在还难以和平相处呢。”

约什憋坐了片刻。

“这么讲，赤道火冕燃烧了一千多年，现在突然火力不行了？”他看向飞毯上的同伴。

加尔奎恩点了一下头：“这是来自南国的传言。夜芒台想要压风声，但是赤道火冕是光天化日下的东西，隔五百公里都能看到冲天火光。南国人对自己家门口的东西的火势变化，怎会不察觉？只要夜芒台一天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全球降温就会继续，风声也迟早有一天会飘到北方来。就像今天，我告诉你们一样。”

约什打了一个抖：“要是有一天赤道火冕突然熄了，会怎么样？”

“哈！”驾驶飞毯的绒帽男子喷了一口气，“气温再变回零下一百八十度呗。人类再回地底生活！我是不是应该从今天起回家开工挖地洞？”

“或者从今天开始修习红色的魔法，成为火魔法师。”娜西莉亚说。

“娜西莉亚呀，魔法不是什么人都有天赋能学起来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对魔法得心应手呐。”绒帽男子说。

约什抬起脸：“我要学。”

“什么？”

“我要学，学会红色的魔法，成为火魔法师。”

“先不谈天份，只说学魔法要看的书——魔法师要看好多好多书的，约什，你肚子里的墨水是个问题哟。”绒帽男子直言直语。

“我去娜西莉亚的镇子补文化课，然后我要考魔学学校。”约什宣布，握了握拳，“就这么定了！”

“西狄岛的小伙子总是这么有干劲呀。”绒帽男子微微一笑，“你要是学会红色的魔法，帮我造个火焰铠甲、魔法保温帽什么的，这样万一有一天赤道火冕真的熄了，我先把衣服帽子套上，以免一秒冻僵，地洞都来不及钻。”

“哈哈哈！”飞毯上的人一齐大笑，由赤道火冕的传言引发的凝固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雪凝下意识地伸出透明的手指，帮驾飞毯的绒帽男子挥开一股迎面撞来的强劲气流。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由于她的身体已经化为风，她自然而然地擦过了加尔奎恩的身侧。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碰她。雪凝大吃一惊，化为风之后，她的身体已经是一团无形的气流，遇到障碍物，只会像气流一样穿过，不可能被什么东西像试探轮廓一样地“碰触”呀！她低下头去——

看到阿克米的小手正从覆盖在身上的毛皮斗篷下伸出来，准确地碰触在她的手臂上。雪凝触电般地抽回手，激起的风流震得飞毯一阵剧烈颠簸。

“好家伙，呼——呼——哟！”绒帽男子被这团莫名其妙出现在飞毯正当中的风流冲了个措手不及，一歪一荡，总算用高超得近乎离谱的技巧，才重新稳住了飞毯。

“怎么回事，斯维因？”娜西莉亚惊魂未定。她险些从飞毯上滚落下去，幸好被约什一把抓住。

“怪风。”叫斯维因的绒帽男子咋舌。

那边厢，甘雪凝也惊魂未定。

慌忙抽手的那一霎，她惊骇地感觉到阿克米的小手从她手臂的轮廓、手掌的轮廓和指尖的轮廓上准确地滑过，而不是像其他固体物分开风流那样直接穿过！

她难以置信地瞧阿克米，阿克米莹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红红的小嘴微微地张开，形成一个“O”的嘴型。随后他转过脑袋，满含稚气地弯过唇角，朝着雪凝的大致方向，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用嘴型无声地比出一句话：“碰到你了哦。”

如果风的形态有心脏的话，雪凝的心脏差点停摆。这一路上，阿克米都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连风这种没有实体的形态他也能感应到？

“怎么了，小家伙？”加尔奎恩发现怀里的小男孩掀开斗篷朝空气伸手，低头问。

“没什么。”阿克米回答，把小手缩回斗篷里，朝他绽开大大的笑颜，“刚才有阵风，好暖和。”

加尔奎恩两条粗浓的眉毛竖了起来。

约什从前面蹦转扭头：“啥啥啥？这风暖和？”他摘下手套，啪地将手贴上阿克米的额头：“唔，没发烧嘛？怎么讲胡话？小歌吟法师，你靠不靠谱呀？”

娜西莉亚的脑袋从约什旁边嗖地冒出来，拍开他的手：“歌吟法师的感知跟其他人不同的！他们能感知到春天的气息！”

雪凝很清楚，阿克米绝不是感知到了什么春天的气息。她只是奇怪，为什么阿克米没跟同伴讲实话。

斗篷里面，阿克米的目光自浓黑的长睫毛下偷偷地望过来。这目光和在吉尔村的篱笆栅栏后面时一样——准确、聪慧，但是没有警惕，没有防御，唯有开放的、透明的、属于孩童的清澈和好奇。

他感知到了我，但他没有感知到我的杀意。

又或者，此时他的年纪是如此之小，尚不能领会什么是杀意？

雪凝的心底慢慢涌起了一丝难以描摹的迷惘。

“刚才有阵风，好暖和。”——她的脑海里回放着阿克米的话。这句话是回答加尔奎恩的，却更像是……对她讲的？雪凝忽然意识过来，这是自己来到阿克米的童年后，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讲话，听到他吐出歌声之外的语言。

原来自己不但给了他750的颜值，还给了他750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