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凝感到全身都很沉。
脑袋沉，眼皮沉，胳膊腿像绑满了铅袋。这种沉得发慌的感觉被充斥身体的眩晕放大，仿佛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变得千钧重。
沉得爬不起来。
这感觉太古怪了。以前从没有哪次穿越有过这样的感觉。
难道她穿越到了100个大气压的海底？或者穿越到了一立方厘米的物质有五吨重的白矮星上？
——也就是说，这次不但宇宙时间轴的对焦出了问题，空间象限的对焦也出了问题？
雪凝一个激灵，睁开眼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乱石嶙峋的小山峰上，四周雾气缭绕，将稍远一点的景物都遮没得模模糊糊，但至少有一点显而易见：这里不是海底。
她鼻子嗅了嗅，空气没有颜色，没有奇怪的味道，氧气的含量似乎也没有异常。是地星？还是一颗空气成分跟地星差不多的星球？雪凝瞥向右手边五步开外的地方：那里有棵树。从植物的形态，应该能判断出这里是不是地星吧？
雪凝这么一想，就爬站了起来。她怔了一怔，有些惊讶：爬起来也没多难！身体虽然沉甸甸的，但正常移动没问题。
她踉踉跄跄地朝那棵树走去。这棵树不高，树干有两只碗口粗细，叶子像柳叶，细细长长的，可枝条不如柳树那么细密，而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样子。乍一瞧，认不出这是什么树。
雪凝正想再瞧仔细一点，忽然胃部一阵剧烈翻涌。她倒向前，一手扶住树干，又吐了起来。
胃里早已没有东西，雪凝边弯腰干呕，边无比懊悔：这次“晕穿”晕大了。以后绝对、绝对再也不连续地“内部强穿”了！
“嘿。”耳畔依稀有一个声音附和着她的心声。
这里到底是不是地星呢？雪凝想。
“哼唔。”那个声音咕噜。
这棵树到底是不是地星植物呢？
“啊啦。”
雪凝摇摇脑袋，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为什么心里每想一句，耳边都听到附和声？岂知这一摇头，眩晕的感觉又被放大，雪凝几乎是挂在一根树枝上，拼命呕吐。
“喂，我的树枝要断啦。”
哈？雪凝撑开泪水模糊的眼睛，努力在不摇晃脑袋的情况下左右张望：旁边没人。
“放开我的树枝呀。否则别怪我不怜香惜玉，让你可爱的脸蛋跟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哟。”
雪凝吓了一跳，松开树枝，身体没控制住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咦？你坐到我的树根上干吗？”
这个声音！的的确确就在耳边！雪凝盯住身旁的树，瞪大了眼睛。
“呼！怎么啦？没见过树精？”树干上翻出两颗胡桃似的眼睛，朝她眨眼。
雪凝跟它大眼瞪小眼。
胃又一阵翻腾，雪凝闪电般地弯腰。
“突噜！”
雪凝感到脑袋和脖子猛一凉，一股水柱喷在她的后脑勺上。她本能地侧身闪避，一边回头：“你！”
那棵树正在把两根枝条卷成管子状，朝她喷树汁！
“你的报复心也太重了吧。”雪凝气恼地甩脑袋。我不小心吐在你的树根上，你就故意喷我一身树汁报复？
“哎呀呀，虽然我承认我有点儿报复的意思，但你不觉得你好点儿了吗？”树精两只骨碌碌的眼睛下面，又变出一张嘴来，朝雪凝吐舌头扮鬼脸（舌头是一叠树叶）。
“什么意……”雪凝的话音戛然而止，手抚上胃部。她脸上的惊讶表情把树精逗乐了：
“嘎嘎，我给你喷的是金苹果汁！就算你在大蹊地海盆的大浪里晕船晕得眼睛对成比目鱼，用金苹果汁一浇，马上耳清目明！”
雪凝伸手接住从头发上滴落的树汁：的确散发着金苹果特有的金色光芒，而且有一股好闻的苹果香味。她的胃部也不再翻江倒海，“晕穿”的症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金苹果树？”雪凝大为吃惊。这棵树长得哪里像苹果树了？
树精得意地晃动枝条：“怎么样，我的伪装不错吧？要是给人认出我是金苹果树，我还会这么逍遥？”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树精一愣。“对呀，我为什么要跟你透露我是金苹果树？我才跟你见过一面耶，你还吐了我一树根！”
雪凝：“……”
树精“脸部”两侧的枝条朝上卷起，像人的胳膊抱住头那样懊恼地捶树干：“你是不是给我施加了什么控制心智的法术？我看出你的绿色魔法很强！啊呀呀！一定是这样！你蛊惑我像个白痴一样讲出了我深埋心中的小秘密！我天衣无缝的伪装呀，呜呜呜！”
雪凝：“……”
树精歪过一只眼睛：“你不辩解吗？”
“等你平静下来，想想我得知你是金苹果树时的吃惊样子，就该知道我可没对你的心智动什么手脚。是你自己主动告诉我你喷的是金苹果汁的。”雪凝从袍子口袋里掏出纸巾，把脸上擦干净。
“你讲得有道理。”树精琢磨了一会，然后陷入纠结，“那么我为什么要把我是金苹果树的秘密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类呢？”
“也许你是一棵善良的树精？看到我身体不舒服，就帮我治疗了一下？”
老实说，“晕穿”这种魔法症状要怎么治，雪凝心里没底。恐怕全魔法宇宙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晕穿”，毕竟就连未来强大得不像话的阿克米，也没有本事任意穿越时间。毕竟，能真正控制宇宙时间轴的，除了失踪的赛文，只有雪凝一人。所以，如若不是奇妙的运气让她遇到一棵金苹果树被浇一头苹果汁，她这“晕穿”的症状不知要持续多久。
树精把叶子摇得哗啦啦响：“善良的树精？不，不，不。我是一棵胆小的树精！想当年，夜坠海沿岸爆发毒海星疫情，全西岛的金苹果树都灭绝了，我也没主动出场。”树精耸耸肩（一棵树能做出耸肩的动作，真是奇特）。
雪凝的表情肃穆下去：“那场毒海星疫情死了一万九千多人。”
“你要骂我是胆小鬼吗？”树精哼了一声，“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同胞们的灭绝可跟我没关系，要不是阿克米那小孩子……啊呀，我又说漏嘴了！”树精挥起枝条拼命捶树干。
雪凝从树根上站起来，满脸讶色：“你知道金苹果树灭绝跟阿克米有关？”要知道，阿克米指挥河狸大军把哈帕沃斯克村所有的金苹果树啃倒后，可是用一个大型的记忆篡改法阵将全村人的记忆都篡改了。全世界没有人知道西岛的金苹果树灭绝跟他有关，否则，阿克米早年的名声不会那么好，不会那么顺利地在22岁的年纪就成为夜芒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座。
——雪凝得知哈帕沃斯克村的事件，还是因为她动用创世者权限，查了宇宙的事件记录。
而这棵树精，却居然了解真相？
雪凝心中隐隐升起一个猜测，她朝树精瞥了一眼，问道：“你和哈帕沃斯克村的金苹果树之间，是什么关系？”
树精挥来挥去锤树干的枝条仿佛被从天而降的琥珀粘液冻住似的，僵在半空中，最后像是支撑不住，稀里哗拉地耷拉下来。“……我就是从哈帕沃斯克村逃出来的。因为我是唯一一棵进化出伪装能力的金苹果树精。”它用叶子擦擦眼睛，两根枝条对在一起，“我讨厌河狸，所以躲到这雾山来。没有河，就不会有河狸。”
这里是雾山？雪凝心中大跳，那一定是地星上了！在西岛的普奥因帝国西南边境！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她轻轻拍拍树精的树干，心中默叹：哈帕沃斯克村村民的贪婪和背信弃义招致阿克米的毁灭性报复，这些本来是人类之间的撕咬，最后受伤最深的却是无辜的树木……
说到哈帕沃斯克村的金苹果树事件，雪凝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现在离你从哈帕沃斯克村逃出来过了几年？我是说，你知道现在的时间吗？几几年几月几日？”
“我是一棵树，不用人类的记时方法哎。”
“……”
“哈哈，不过我跟雾山的鸟类是朋友！乌鸦和知更鸟有时飞去山外面的村子帮我衔报纸跟杂志！”
一棵爱看书读报的树？
“可以借我看看你的报纸吗？”雪凝问，“上面应该有日期？”
“咳！嗯！报纸看完当然是撕掉做肥料了！”
“……”雪凝头大。把看完的纸撕掉，你今年两岁吗？“那你既然看了那么多报纸，记不记得最近报上报道的大事件？”如果有什么标志性的历史事件作参考，或许能推断出当前的大致时间点，雪凝想。
“大事件？凯伦帝国花样飞毯队和普奥因帝国花样扫把队花式秀恩爱？约赛因帝国猎龙远征队用掷硬币方式决定往东走还是往西走结果硬币投出来是竖的他们只好向上往天上走一直飞到月亮上勇猎黑月霸王龙20头？德特邦的小学生误将在福格海德学院上学的哥哥的塔罗牌拿来打扑克致使4位同学被死神迪力特的显像精灵吓进医院？……”
金苹果树精摇枝晃叶，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地述说着它从报纸上看来的“大事件”，雪凝陷入深深的沉默：敢情这棵树看报纸根本不看正经新闻，全看八卦？
指望它是指望不上了……
在金苹果树精一口气讲完一个长长的“八卦大事件”的间隙，雪凝插进去一句话：“你知道现任夜芒台的首座是谁吗？”
“夜芒台首座？我一棵树关心这个干吗？这就好像问你们人类，世界猫咪协会的会长是哪只喵一样有物种代沟吧？”
“……”
“哈哈，不过作为一棵看书读报的树，你的问题我还是可以回答你嘀。”
“别卖关子啦。”
树精“脸上”露出一种精明的表情：“不过嘞，你的问题有点奇怪啊。我还是一粒苹果籽的时候，你们人类夜芒台的首座就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不知多少年了。这么个全世界无人不晓的老古董，你居然不知道是谁？”
“瑞杰斯·卡诺金？”
“咦，你知道他啊，干吗还要问我？”
雪凝没有回答，心里却涌上一股抑制不住雀跃。瑞杰斯·卡诺金是阿克米的前任夜芒台首座！这意味着，这次穿越来的时间点，绝对早于阿克米22岁！
重大突破呀！只要阿克米没成为夜芒台首座龟缩进“史诗级迷宫”夜虚静域，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揪出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