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回舟被放走了。

临走前，他站在房门口，深深凝视着自己师姐。

后者早已与前些年大不相同。

月缠是明显的西域样貌，五官明艳，高鼻深目，不过或许祖上也有汉人血脉，她的眸色发色还是同汉人一样。

陈千叶当师傅，师门上下的规矩比较严，但多在于道德层面，门中弟子只要不犯大事儿，基本都是自由生长加野蛮放养，月缠作为师门内唯一的女弟子，行事更是洒脱不羁。

可是以往那个喜欢躺在屋顶上喝酒看月亮的西域姑娘，如今身着全套的宫装，行走说话间都像一位大家闺秀般进退有度。

不知道，她这两年吃了多少苦头……

张回舟冲师姐笑了笑，道：

“师姐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期待的。”

“此次等回了蓬莱阁后，咱们再行联络，找机会将师傅救出来，届时，你得请我喝桃花酿！”

他们师兄弟们，最爱喝的便是月缠亲自酿的酒，还因为这酒只在阳春三月时做，取了个桃花酿的名字。

闻言，月缠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摆摆手，道：

“去吧，莫要拖延了，回去后怎么解释还记得吧？”

张回舟扯起嘴角：

“晓得啦晓得啦，师姐，你以前没这么啰嗦的！”

“回见，我走了！”

说罢他纵身一跃，看不清足尖踏在哪里借的力，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三两下消失在了屋檐上。

房内。

见皇庄里最危险的份子彻底离开，毛骧终于松了口气。

“殿下，您如今没什么不适吧？”

毛骧仔仔细细地端详朱雄英，这孩子刚才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得小脸煞白，加上他本就中了毒身体虚弱，毛骧是真担心他出问题。

朱雄英不愧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孙子。

他镇定了许多，面上不见原先的慌乱，看向毛骧缓缓开口。

“我无事。方才的情形，我亲眼所见，大致都晓得了，此事应当要禀报皇爷爷知晓的，毛统领可有准备？”

毛骧一时沉默。

这种事，当然要直接禀报给陛下，但他还真没想好要怎么说。

设计埋伏，甚至用了朱雄英作诱饵，布下这盘大局，最后还把刺客给放跑了？

陛下不砍他全家都是好的！

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一个重要的前置条件——

来刺杀皇孙殿下的张回舟，正是月缠的同门师弟！

事情呈到陛下跟前，要怎么解释呢？

说不准，朱元璋会直接怀疑他们所有人，都是蓬莱阁的同伙暗线。

气氛有些僵硬。

半晌，一旁的蓝承叹息道：

“此事，我们所有人说干了嘴皮子都没有用，唯一的法子，就摆在眼前。”

“你们忘了，张回舟离开前给了解药么？”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移到了屋子正中间的桌面上。

那里放着一张纸，是张回舟写下的药方。他是来刺杀的，身上自然不可能带着朱雄英的解药，但这不妨碍他写下脑子里记住的东西。

月缠领会到他们的意思，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此毒解法我并不会，只有师傅知道。方才回舟同我说过，蓬莱阁阴险毒辣，在从师傅那里得到方子后，用任何毒药之前都会让回舟以身试毒，试了整整两年，饱受折磨。正因此，他才会学到许多连我都未曾知晓的东西。”

“药理之事，一通百通，我虽不清楚解药如何制成，但能看得出来，殿下服用此方后不会出问题。”

“诸位若信不过我，可以叫皇庄里的御医们都来看看——”

“说起来，他们似乎也应当醒了。”

蓝承与毛骧对视一眼，心里也清楚，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先前他们选择同意月缠的说法，放走张回舟，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怜悯之心，而是月缠所言的确在理。

不论是出宫住在皇庄，还是自己给自己人下蒙汗药，都只是想引蛇出洞，让暗中埋伏之人现形，以免敌在暗我在明，再被放冷箭。

抓到张回舟带回宫，又能如何？他也不过是被威逼利诱来刺杀朱雄英的，并不能做主，甚至都无法联系宫里仍旧潜藏的内鬼。

这种情况下，抓他回去只会让内鬼警惕，藏得更深更难找。

与其如此，倒不如策反对方，让其成为皇室在蓬莱阁的内线，一旦往后有什么风吹草动，最起码还能提前防范。

想法都挺好的。

不过，问题就在于，要怎么让朱元璋相信，这个策反来的内线确实管用呢？

只能让他给出朱雄英的解药了。

毛骧沉吟片刻后，点头答应：

“倒不是不信月缠姑娘，只不过，有关殿下安康的一应事宜，都由太医院全权负责，若要给他用药，必定瞒不过御医们。”

“仪鸾司的人都不必忧心，咱们先想想要如何同御医们交代方才的事情吧！”

..................

没过多久，屋外数十人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那阵仗简直就跟来了大军似的，跑步声跺得地面都有些发颤。

以夏太医为首的一众御医们轰然推开门。

而后，门外的御医、仪鸾司护卫，就与屋里的毛骧、蓝承、月缠和朱雄英四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愣了好半天，年迈的夏太医以与年龄不符的矫健身姿，一个箭步冲到了朱雄英面前，抓着孩子肩膀就开始把脉。

看着朱雄英有些僵硬的身子，蓝承无奈开口：

“殿下并无大碍，夏太医您别着急，慢慢来。”

没用。

其他御医们回过神后，也一窝蜂地涌到了朱雄英身旁，看舌苔的看舌苔，把脉的把脉，更有甚者直接开始扒衣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一向比同龄人稳重不少的朱雄英，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小正太沉着脸，不满道：

“你们没听见蓝侍读说的话吗，孤并无大碍，别再摸了！”

“还有。”

“方才你们昏迷不是意外，是预料之中的，有人将孤所中之毒的解药拿来了，药方在桌上，与其给孤检查，不如快些看看那方子对不对吧！”

小正太一副老成模样，称孤道寡地，皱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