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指挥听他絮絮叨叨讲了半天，奇怪道：神仙？能劈开峡谷的宝贝？还必须要你女儿去拿。

老金点点头：是的，神仙是这么说的，当时胡将军李佥事都在，金天观的孙道长也在，他们可以作证。

好巧不巧，他说的这几个人现在都不在兰州。

潘指挥道：老金，我与方生虽然只见过数面，但当为至交，方先生予全城百姓有恩，他的家人我理应照顾，但现在大水围城，我如果徇了私送你出去，军民信心瞬间溃散，这座城就真的守不住了，肃王爷都坚守不退，亲自登城指挥，你我还有什么理由逃避。

说完他就走了。

老金撵在后面大喊：潘指挥，真没骗你，放我们出去，全城百姓就有救了。

有军士拦住他，见是方生家人，不好动粗，但放他过去却是万万不可，有一军士道：金家姐夫，潘指挥都两天没合眼了，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老金急道：我真的没骗人，我女儿真的认识神仙，真的有办法救大家。

军士道：这我们知道，全城都知道，方先生是神仙，但他在的时候也是一样没办法啊。姐夫，你就安安稳稳待着，我们一定能守住城池。

军士强把他架到原来的位置：接下来你们不要干活了，就待在原地好好休息。

潘指挥已进了东门城楼，肃王正在里面，四周都是军士，肯定冲进不去。

天元道：他们不愿意送，我们自己去呗。

金夫人道：怎么去，飞过去啊。真拿自己当神仙了。

天元道：不是，娘，昨天河桥巡检司不是抬上去一个筏子吗，我们坐那个走。

金夫人道：昨天晚上为了堵缺口，什么东西都往里扔，筏子肯定早没了。

老金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起身往西门走去。沿途的百姓军士都认识，一路上点头示意，拉手问安，就这么一点点转到西门城楼，就见那个筏子让人收起来立在城楼边上，旁边十几步便是昨天晚上的豁口，虽然堵起来了，从城墙上看，凹下去两丈多。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给家里人悄悄吩咐：天元说的没错，筏子还在，你们从中间马道下城，抬上两个沙袋，上到西边的豁口，假装观看水情，我从城墙上过去，把筏子扔下水，金花不会游泳，你们俩拖着她上筏子，在官军反应之前能划多远就划多远。

也没必要犹豫，一家立即行动，金夫人带着孩子下马道，走到半截才反应过来，让孩子们先走，自己又跑上城拉住老金道：我们跑了，你怎么办，官兵不得把你砍了。

老金道：都这个时候了，能活几个算几个，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当时老头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你们先出去，能找到那个宝贝最好，实在找不到也能活命不是。

金夫人道：不行，我水性比你好，我在上面扔筏子，你和孩子们在下面，筏子扔了，我也从城头跳下去，我们一家都能走。

老金道：筏子那么重，你一个女人家都拖动吗，还扔水里，没扔就让官兵发现了。

金夫人道：那我们俩一起拖，一起跳。

老金急道：你怎么就听不懂啊，万一我们俩跑不了，让孩子们怎么办，他们愿意抛下我们自己逃生吗，没你带着，他们能划出去吗，就算能划出去，爹娘都没了，你让他们以后怎么活，像你和方生那样有一顿没一顿的苦熬吗。

金夫人又要哭鼻子，老金道：唉，又来这一套，你放心走，我是方生的姐夫，兰州城谁不知道，不会有人为难的。快快快，别磨蹭了。

金夫人哭着下了马道，金花和天元在下面等着，见母亲抹眼泪，问是怎么了，金夫人道：没事，让雨淋着了。

兄妹俩望着晴天白日，这哪来的雨。金夫人没办法解释，拉着儿女趟进水里。

城里的水位已经涨到三尺深了，要不是抬着两个沙袋，三人都没办法前进，慢慢挪到豁口处，搀扶着往上爬，旁边城头上有士兵喊：你们上去干什么。

金夫人回应：我们看到这边还在渗水，上来加个沙袋，顺便踩严实了。

有士兵赞道：还是我们兰州的百姓觉悟高。

话音刚落就听有重物落水，士兵大喊：唉，你扔筏子干什么。

老金在上面大喊：快跑。

金夫人顾不上许多，拖着孩子们冲进水里。三个人手脚并用，没几下就爬上筏子，拼了命的往前划。

城上已经乱作一团，有扑倒擒拿老金的，有找寻弓箭打算射筏子的。

刚拉开弓，擒拿的士兵道：慢着，不能射。

拉弓的那位道：为什么不射，潘指挥有令，胆敢逃脱者军法从事，斩立绝。

擒拿的士兵拉起老金道：你看看这是谁。

众人自然认得，一脸错愕。方先生大仁大义，为百姓舍生忘死，他的家里人竟然干这种事情。拉弓的不拉了，休息的不休息了，都围过来议论纷纷。

潘指挥听到消息也跑过来，还真有人想跑，一定要当场砍了，以定民心。等看到人也傻了。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

痛心疾首道：方先生一世英名，全让你们毁了，怎么就不听劝啊。

老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低头不说话。

事情已经在城头上传开了，方先生的家里人丢下大家不管，跑了，更有人言传，方生是谁，那可是活神仙啊，什么不知道，肯定提前算出来兰州城守不住，所以他自己在大水围城之前就走了，现在他家里人也跑了，兰州城肯定没救了。

有妇女小孩子开始哭泣，男人们也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最气恼的莫过于黄公公了，大喊大叫：那是我的筏子啊，那是我的筏子。又对着身旁的锦衣卫骂道：你们不是说那个筏子划不了吗，怎么让个女人和小孩划走了，堂堂锦衣卫连个女人都不如吗。

潘指挥更是头大，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人人都和他们学，跳水逃生，这么大的水，没筏子的情况下，活不了几人。留在城里的也活不了，本来人手就不多，人一少再没了士气，就别指望守住。

本来九死一生的事情，现在彻底没戏了。

只能拿老金开刀，当场斩杀，给私逃者以震慑。

喝令：前日我已通令全城，有敢私逃者军法从事，格杀无论。现在有人以身试法，本将绝不轻饶。抽出佩刀就要砍了老金。

围观的军民纷纷劝阻，这可是方先生的姐夫，不看僧面看佛面，杀谁也不能杀他啊。

老金一家远远在筏子上也听到城头喧哗，金花道：爹爹没事吧，他们不会为难爹爹吧。

金夫人奋力划着筏子道：没事，潘指挥是你舅舅的好朋友，不会为难你爹爹的。

孩子们一心要去找破山的宝贝，再没多想，拿手里的木棍使劲往前划，筏子越划越远，已经听不到城头的声音。

潘指挥喝道：违了军令，谁的家人都不行。

正要挥刀下斩，就听有人呼喊：慢着，刀下留人。

说话的人正是肃王，他听到潘指挥要杀人并且杀的是方生家里人，忙赶过来阻拦。

老金可算捞到救命稻草了，大喊冤枉。

潘指挥怒道：你有什么可冤的，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

肃王道：别急，让他说。

老金便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他女儿有办法救人，给潘指挥说了，潘指挥不信，为了百姓，没办法就抢了筏子，送孩子出城找破峡的宝贝。

潘指挥都让气笑了，骂道：胡言乱语，神仙给你女儿留了个能劈开山的宝贝，就算有，你女儿也就十二三岁，她能拿得动吗，她能劈开峡谷吗。这种鬼话有人信吗。

肃王道：我信。

潘指挥心道：你想救方生的家人我能理解，但这种荒唐理由怎么说得过去。低声道：王爷，您不要被这种妖言所惑。

话音未落，围观的百姓纷纷道：我们也信。

潘指挥都蒙了，肃王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带着他随我来。说罢便登上旁边的城楼最高处。

高声道：大家听我一言，刚才本王听到流言，说方先生的家里人要跑，甚至有的人说方先生此前出城也是因为对守城没信心所以提前跑了。本王在这里澄清一下，这是谣言，是对方先生的污蔑，更是对我兰州百姓的藐视。

方先生大仁大义，人所共知，他为什么出城，是为了去黑石川剿灭汪逆，为我兰州百姓讨个公道，为了给汪监军迫害的军民报仇。

他在前线舍身忘死，我们却在后方编排他的不是，怀疑他的动机，甚至要杀了他的家人，我想问问大家，该还是不该。

众人齐声应和：不该。

肃王接着道：刚才我还说到，谣言是对我兰州百姓的藐视，为什么，我兰州城屹立黄河之滨何止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我们兰州人什么时候怕过。

众人齐声应和：不怕。

肃王接着道：今天是遇到了点困难，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有决心，有毅力，再大的困难都能战胜。本王今天当着全体军民的面承诺，城在我在，城破我亡，洪水不退，我绝不踏出兰州一步。誓与百姓共存亡。

全城军民齐声呐喊：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只有两个人没跟着喊，一个是老金，听到肃王说方生在黑石川，猛然想起来当年的场景，挣脱士兵，跑到城楼西边，向着妻儿大喊：黑山，是黑山。距离太远，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

另一个是黄公公，黄公公听完肃王的演讲，并不觉得慷慨激昂，更不热血沸腾，而是叹息道：肃王笼络人心倒是有一套，其志不小啊，看来这西北之地又多了一个不安定因素，唉。回去要给圣上详细禀报，朝廷要有应对之法才行，万不可任由肃王做大。你们也是，多留意，多观察，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要细细报与我，明白不。兰州位置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西北的长治久安，马虎不得。

嘱咐了半天，旁边却没人回应，扭头看身后，就见李公公与众锦衣卫躲得远远的，都不敢正眼看他。

肃王从城楼下来，有几位老者上前跪拜行礼，领头的老汉道：王爷慷慨激昂，与百姓同生共死，草民万死难报，我们几个老汉受百姓嘱托，一来是感谢王爷，二来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答应。

肃王命左右将几名老者搀扶起来，老汉道：兰州这次大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洪水围城更是老汉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灾。

肃王诧异：浪渣阻塞，河水倒灌之前没发生过吗。

老汉道：从来没有过，听都没听过。

肃王奇道：那方生怎么提前知道。

潘指挥道：我问了，他说是他猜的。

老汉见他们聊天，便停了下来，肃王示意让他继续。

老汉道：这么大的灾定是河神作祟，所以我们想请王爷代表兰州上下，祭奠一下河神，让灾祸早日退去。

肃王爽快答应，潘指挥命人准备好香案，香烛纸表，又从水里捡来几桶太平鼓。肃王焚香祭拜，太平鼓敲击应和。又向河里抛洒各种吃食，条件有限，但有王爷亲祭，也算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