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剥夺现有宗室子弟的俸禄,而是自今日之后出生的,朕才会以《宗藩条例》加之其身。”
朱祁钰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缓兵之计。
之所以优待现在已经出生的宗室子弟,就是为了减少阻力。
还可以继续荣华富贵,宗室子弟们也就不会铤而走险。
至于之后出身的,那就只能恩泽五世了。
“陛下,当恩威并施。”
焦敬又一次站了出来。
“太宗皇帝之后,宗室子弟们几乎没了自力更生之手段。”
“朝廷不准他们考科举,不准他们参加士农工商中的任何一种营生。”
“五代之后的宗室子弟若是没了衣食,那么就是朝廷逼他们走上绝路。”
“故而臣请陛下,开放对于五代之后宗室子弟之管制,准其可进入各行各业谋生。”
焦敬是驸马,算起来也是勋贵。
因为提出对宗室子弟削减俸禄,焦敬知道自己必然会被宗室诸王记恨。
为了给自己的子孙留一条活路,焦敬这才想着早“将功补过”,这才想着为宗室子弟谋福利。
“朕从之!”
朱祁钰当然会答应。
改革就是触碰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朱祁钰也是想着尽可能减少宗室的反意。
“陛下,臣以为当对领俸禄的宗室子弟以专人专管。”
“朝廷之前发放俸禄,都是直接对接诸王,再由诸王分发到其家人手中。”
“然而由于朝支出政压力过大,经常会有地方官府拖欠宗室俸禄之事发生。”
“以及还有出现了,大宗欺压小宗的情况。”
“大宗拿到俸禄之后,压根就不分给小宗,或者长期拖着,导致小宗们活不下去的情况发生。”
“臣听闻有的小宗只好铤而走险,选择犯罪到牢里吃牢饭。”
焦敬说的,其实真有发生。
“朕认为确有其事。”
朱祁钰不管焦敬说的是否正确,反正他先给予肯定。
“汉昭烈皇帝刘备,中山靖王之后,然而中间隔了两百余年。”
“刘备纵然是汉之皇族,不过其也是只能靠着织席贩履求生。”
朱祁钰这是用刘备的故事,告诉群臣宗室子弟因为亲缘太远,也会最终沦为常人。
“朕为大明,愧对宗室。”
“朕为了弥补,准七世之内的宗室子弟入县府官学,且官学不可取之分文。”
朱祁钰之所以规定七世,便是对应天子七庙之说。
天子往上祭祀七代祖先,那么就对应往下恩泽七世子孙。
而且让七世子孙进去官学读书,便是给了他们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在明朝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朝廷都有发放米禄,以为国家养才。
“今后宗室俸禄,由户部调拨到宗人府,宗人府再直接发放到宗室子弟手里,不用经过地方官员之手。”
朱祁钰这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上下其手,就是防止地方官员故意截留宗室俸禄。
既然削减了宗室子弟的俸禄,那么朱祁钰就想着一定要按时发放。
明朝后期随着宗室子弟增多,很多人其实已经拿不到俸禄。
宗室子弟又不能外出谋生,这不就是要把他们逼上梁山吗?
“现有宗室子弟,多少会有作恶之人,然而三法司不能加以惩处。”
“我大明明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通过颁布《皇明祖训》,规定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之法律特权。”
“正是因为皇权特许,宗室难免有害群之马,难免有为非作歹、鱼肉乡里之徒。”
“朕会今后会让宗室依法行事,其行为不可逾越《大明律》。”
“只不过享受朝廷俸禄之宗室子弟犯事,需要由三法司和宗人府协同断案,并且上报天子。”
朱祁钰直接推翻了明朝宗室,在法律上和其他人的区别对待。
这就是使得宗室法律特权在景泰朝之后,与洪武时期相比,发生了颠覆性改变。
其实原本历史上,明朝有过前后两次大规模废除宗室法律特权。
只不过宗室法律特权的变动,是依据爵位高低而呈现上下分野。
亲王法律特权始终不变。
郡王、将军以下之宗室,所受法律约束增多,并呈现出被纳入普遍法适用范围的一些迹象。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
“法之大,大于勋贵爵位!”
朱祁钰是坚定的普法份子。
人确实生来便有贵贱,职业也有贵贱。
要是某个统治集团一边宣扬人人生而平等,一边宣扬职业不分贵贱。
而自己却是大搞世袭罔替,自己却是富可敌国,并且牢牢掌握最挣钱的行当,那么那个统治集团就是最不要脸的。
至于把歌颂苦难和奉献,用来作为给底层灌的心灵鸡汤,那么更是该族灭之。
因为他们这就是一边坐拥香车美人,一边无情嘲笑底层愚昧。
世界本来就不公平,要是在法律宣扬中都大搞特权,那么世人根本就不会认可什么公平和公正。
“俞士悦,朕的话,你可曾听清楚了?”
朱祁钰问起了刑部尚书。
“臣听清楚了!”
俞士悦连忙出列领命。
朱祁钰这不是第一次修改律法了,俞士悦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了。
上一次因为妓女青莲之死,朱祁钰就有过对《大明律》中关于买卖人口的修订。
《大明律》把《唐律疏议》针对略卖者的绞刑换成杖刑和流放,朱祁钰认为这就是在纵容了拐卖的恶行。
所以朱祁钰在一年之前,就让刑部修改了《大明律》,把略卖诱拐恢复成了绞刑,而且会连累罪犯家人充军边疆。
朱祁钰当时修律,让其在民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支持。
人贩子,百姓恨之入骨。
“陛下,当循序渐进!”
王直又一次站了出来。
“天生贵胄,岂能与平民同?”
王直其实是想说,朱祁钰既然今天敢动了宗室的法律特权,那么明天就会动摇了勋贵和士大夫的特权。
刑不上士大夫。
这可是王直他们这些读书人认为的理所当然。
“秦之横扫六国,便是因为商鞅变法的发奋图强。”
“史记《商君列传》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祁钰焉能不知道王直的心思?
然而面对以王直为首的士绅阶层,朱祁钰也是坚持不。
“朕读圣贤书,对于孔孟之道也有融会贯通。”
“德主刑辅、贤人治国。”
“儒家法律思想根植于宗法伦理,强调家国一体、孝悌为本。”
“朕当从孔孟之言,重教化、防犯罪、倡道德、恤刑慎杀。”
朱祁钰这是扯来儒家道义的大旗,为自己摇旗呐喊。
朱祁钰更加清楚,华夏从来都是外儒内法。
“本次朝廷公议,朕会传旨各宗室诸王所在地的地方官员。”
“朕要地方官召集诸王宗室,乃至于诸王府长史等臣僚。”
“让他们一起学习《大明律》,让他们知道朝廷宗室制度的变化,让他们知道朝廷和朕的用心良苦。”
朱祁钰这就是属于把座谈会、宣传会、普法会集中到了一起。
“还是那句话,只要宗室子弟之前不是谋逆、杀人等十恶不赦之大罪,朕一概既往不咎。”
朱祁钰再一次设定了时间节点。
至于朱元璋在制定《大明律》时的祖训“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朱祁钰装作不知道。
老朱是一個矛盾体。
他一边痛恨贪官污吏对于百姓的盘剥,一边又纵容朱家子孙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朱祁钰坚信,法律不能让人人平等,但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至圣先师有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世人多有误解,以为孔子是在宣扬上下尊卑,是在大搞特权。”
“然而朕以为孔夫子之言,乃是“刑不尊大夫,礼不卑庶人”。
“至圣先师之意,乃是指士大夫做错事,不能逃避,也不应该给他上刑,他应该自裁。”
“黎民百姓忙于生计,不能充分学习礼仪,故而不能责求百姓按完备的礼仪来做事。”
“至圣先师之意,讲的是礼法治国,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搞特权。”
朱祁钰以前觉得应该打倒孔家店。
然而当朱祁钰深入了解孔子得思想后,才知道孔子确实是伟人。
至少以孔子所处的时代,他的很多思想还是值得肯定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后人只记住第一句,很多人不知道后三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后人以为是压制人的天性。
实际却是指吃饭和男女关系,都是人们普遍存在的欲望,意思就是承认欲望,欲望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不可缺少。
存天理灭人欲,是程朱理学,而不是孔子。
孔子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文人,他是身高一米九,能骑马射箭,讲究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
孔子周游六列国,能够于荒野和虎狼搏斗。
“朕让地方官员、宗室诸王、王府官吏学习《大明律》,便是以至圣先师之教诲。”
“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
朱祁钰这是搬出了,孔子这尊至高无上的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