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孰能不朽》

第九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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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给留在辛原的人找事, 辛筝也给夷彭找了个事。

派人组织商队去正乱着的宁东之地收奴,多多益善,把人带回自己的直属封地,至于自己的直属封地已废奴, 不认奴隶制, 那就给予氓庶身份了, 反正她需要的只是能干活的劳力。

这也是无奈之举。

她实力太弱,干涉不了宁东的局势,估计蒲阪也不太想宁东太早安定下来。

帝国开发最早, 底子也最厚实的州是冀州, 其次便是宁州,九州之中,人口仅次于冀州的便是宁州与澜州。

宁州东部有很多国家, 一流大国也有两个, 当然, 如今得加上曾经做为前缀了, 先是被盗趾军祸害了一番, 大量贵族被屠杀,公族本家也被屠得差不多了, 不管是谁想管都没法从当地拉拢足够的管理人员。要管理一地, 至少也要能写会算,但帝国的贵族们, 享乐一个比一个在行, 但能写会算....只能说, 贵族是帝国最精英的群体,但这个群体中不识字不识数的白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算从别的地方调集人手过去,一来外来者不了解当地情况, 二来也没几个人愿意去送死。

想治理宁州东部,难。

最重要的是,现阶段很多人都不希望宁州东部恢复安定。

一来是因为宁州东部与王畿太近了,强邻在侧,谁能安心?历史上强邻与远亲因为不满意王的政策而带兵杀入蒲阪的例子又不是没有过。

二来是因为流民。

宁东之地如今乱得停不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人口太多,等人口锐减了,自然就消停了。

当然,宁东广大,人口众多,她收奴能收走多少?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她个人自然是杯水车薪的,但流民是什么

流民是财富。

流民一无所有,是比畜生还要不如的东西,吃得也不要求比牛马好,隔个几天扔点草就够了,若非不能干活后不能宰了吃肉,简直是比牛马更完美的牲畜,不过即便不能与牛马媲美,也仍是开垦荒地荒山开矿的好牲畜。

使用牛马还要担心牛马用得太过伤着了,使用流民却是没这个顾虑,牛马一顿的饲料都能换一两个流

民为奴。纵流民是一次性消耗品,量大便宜也足以弥补其损耗快的缺点,一俊遮百丑。

太平的时候贵族有事没事制造天灾人祸好收奴,更别提这种时候了。

青婧曾经告诉过辛筝一件事:她见过一个贵族,故意在上游蓄水,然后汛期放水淹了下游,流民遍地,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收奴,给了流民一条生路,被誉为贤人,这位贤人的家族在那以后发展得蒸蒸日上。

这不是孤例,近似的例子青婧委实见过不少,多到记不清。

宁州东部流民遍地,正是收奴与抢地盘的好时机。

辛筝可以笃定的说,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想让宁州东部消停下来,必为众矢之的。

宁州东部想要消停,可以,等各方势力吃饱了,自然就消停了。

只是,虽然想得明白,辛筝却是很难理解。

不管是个人还是势力,消化能力都是有限的。

流民如雪山上的雪球,滚着滚着就滚成雪崩了,贵族们难道认为自己连雪崩也消化得了?

饿死很难受,撑死难道就不难受了?

夷彭并不知辛筝内心的疑惑,却对这事没意见。

不管是什么势力,原始积累都少不得量大便宜的奴隶与流民。

至于白骨累累,谁家的繁盛不是由万千奴隶与氓庶的血肉白骨铸成?

而且,从投效辛筝至今,他便只干过一件事:买买买。

辛筝让他买人买粮食布帛盐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也因为一直都在买买买,他也发现了一些事,因而接受了新任务后问辛筝要不要在封地废除天然贝制成的贝钱。

帝国官方钱币三级体系:铜布,骨贝,天然贝钱。

天然贝钱正处于体系的最低端,也是使用最频繁的钱币。

王侯公卿大夫一块铸币的结果便是铜布甚为混乱,加之氓庶结局,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铜布,市面上流通最多的自然是贝钱。

“贝钱怎么了?”辛筝不解。

夷彭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辛筝听懂,想了好一会才举了个例子。“帝国发现最早的三级钱币体系是在青帝时。”

辛筝颌首,做侧耳倾听状。

青帝并非最早发行钱币的人,炎帝的时候帝国就已经开

始发行钱币了,但因着是刚出现的新事物,不免比较乱,青帝继位后很是花力气整顿了一番才有了完善的钱币体系,当然,这么干也让她自己够呛,多次九死一生。

没有比铸钱更赚钱的事了,青帝却收了所有人的铸币权,可以说很长时间天下人都恨不能将青帝寝皮食肉。

当然,史书告诉了所有人,没人如愿。

这位在历史上以仁而闻名的帝君杀人杀得一点都不比炎、黄、白三帝少。

夷彭没跟辛筝聊青帝改革钱币时的倒霉经历,而是提起了天然贝。

最早的钱币体系是天然贝、陶贝与铜布三级体系。

后来陶贝被废除了,以骨贝替代,仍旧是三级体系。

天然贝的价值是由官方规定的,一枚铜布值一百枚骨贝,一枚骨贝值十枚天然贝钱,说白了,骨贝与天然贝钱的价值是和铜布挂钩的。

当然,骨贝与铜布的兑换比例有时是会增加的,金器太燥,木器太贱,玉器太少,唯有厚重精美的铜器是上好的冥器,礼乐天下时代的影响太重了,生前再怎么对父母好都及不上父母死后多陪葬铜器玉器更有孝心。

大量的铜被埋进地里,不管是什么时候,铜都是通缩的,但骨贝与天然贝钱之间却不是,这两种钱的材料来源比铜更容易获取,不容易通缩。

辛筝听到这也反应过来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一枚骨贝值十二枚贝钱。”

辛原是游牧区,文明底蕴不如农耕区,对钱币的需求没后者那么大,同样的钱,在游牧区的购买力比农耕区其实更大。

辛原又是内陆,没道理贝钱会贬值。

夷彭道:“现在是十四枚了,而在蒲阪等繁荣的地方,骨贝与贝钱的兑换已是一兑三十。”

市场上流通的钱币并不是越多越好。

辛筝很懂这个道理。

青婧便曾以增加市面上流通钱币的数量摧毁过一个国家。

辛筝下意识的想到了青婧,但很快就觉得不是,这范围太广了。

灾难君王再能祸祸也没能耐同时祸害整个帝国,而且近几年青婧都忙着研究农作物呢,哪有功夫祸国。

在心里决定让虞增加粮票的发行,慢慢废除天然贝钱的同时

,辛筝对夷彭道:“我要知道那么多天然贝钱是从哪来的。”

夷彭茫然的看着辛筝。“大君的意思是,这是人为?”

辛筝颌首。“贝钱增加得太快了,日积月累也没这么快的,只能是人为。”

夷彭咽了口口水。“可若是人为,您调查....”不是活腻味了吗?

想也知道,有能耐通过这种方式牟利的不会是个人,必然是牵扯多方势力的利益团体。

辛筝眼眸冷淡的道:“我不会阻止的,只是想知道是谁这般天才。”

灾难君王也就罢了,那家伙祸国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实验材料。

苍生何辜?

苍生是父还是母?

既然都不是,凭什么让她顾虑苍生?

那就不是个人,用人的三观去思考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是想不开。

可搞通货膨胀的人显然是为了牟利,与为了积累人口红利而大规模制造流民的人是一致的,不同的是,前者更暴力,破坏力也更深远,后果更严重。

人为制造天灾人祸获取奴隶简单粗暴的让人怀疑这么干的人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脑子与胎盘一起扔掉了,对于脑瘫,身为正常人应当予以宽容——不宽容也不行,做为一个正常人难道要和脑瘫比谁更聪明,还要脸不要?可通货膨胀,能想到这般的人,目光差不了,会想不到后果?

虽然自己也是这种哪管我死后滔天的人,不然也不能在辛国的时候杀人杀得血流成河最后被所有人联手驱逐,甚至不止自己,确切来说,辛国往上数至少十二代国君都是这类人,结果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辛筝往前数十二个国君花样演绎了国君的各种死法,什么死法都有就是没有好死的。

辛筝当年若非跑得快,也得步十二代先君的后尘。

虽如此,辛筝还是很讨厌这种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的人,尤其是现在察觉到的这个,很难说是因为羡慕嫉妒别人比自己更能作还是别的什么。

夷彭听了辛筝的回答,嘴上自然是我相信你,心里嘛。

谁不知道辛氏一族最擅长的便是想不开?

只是,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虽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但君臣之别在这摆着,尤其是辛筝听得进人话

的同时又非常固执。

夷彭的到来除了让辛筝意识到帝国的阴影里还有条更棘手的毒蛇,也解了她物资困乏的围。

修路、垦荒、开山引水....处处都要人,也处处都是体力活,人手本来就严重短缺了,她自然不可能如正常的贵族一般将氓庶奴隶当消耗品使用,那么为了延长工具的使用时间,自然要好好爱惜。

干重力活还要让活得久,青婧给出的建议:多补充盐和膏脂。

只要营养跟得上消耗,长命百岁没问题。

辛筝当然做不到让人能长命百岁的程度,但别一两年就死了,至少再活十几二十年还是愿意的。

奈何,有心,环境不配合。

补充肉食,本来是不难的。

垚邑靠着昆吾山脉,奴隶角斗士们虽然天天钻林子里捕猎,却也架不住吃肉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如今,已只能做到让人隔三五天喝一碗肉汤的程度。

再过段时间,就该是十天半月喝一碗肉汤了,大概率汤里连肉渣都没有。

更为难的是盐。

她现在为了给人补充盐分都是用的从青婧那里学来的知识。

这年头宰杀牲畜煮肉都是不放血的,宰了,剥了皮就可以煮了。

青婧在教辛筝如何在野外维持优雅精致的生活时教过她一个补充盐分的小技巧:血液里是有盐分的,如果找不到盐,那就给猎物放血,再把血弄熟了吃掉,身体便不会缺少盐分。

这一招的确有效,但这招是救急的,不能当常规手段,至少不能在南方用。

辛原是游牧区,这么搞没什么,有吃粟麦的钱完全可以吃到两三倍分量的肉食了。

农耕区,肉比粟麦昂贵。

也让人去解地买盐了,但听了虞的遭遇,辛筝很怀疑自己买到的盐吃了会不会死得更快。

夷彭带来了千余活羊,十头豨兽,百头健牛,以及大量高原特产的风干牛羊肉,省着点吃,足够她手里的劳力们吃到冬季结束。

除了肉食,后面还有半船盐,出发时带的是一船,但沿途关卡林立,一路过路税交下来,还能剩下一半还是顾虑夷彭的背景深厚,不然就不是一路下来还剩一半,而是离开辛国没多久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别的

货物也不少,但大部分货物都是往蒲阪送的,在那里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因而除了辛筝最缺的肉食与盐,夷彭只给辛筝带了氏匹羊绒织成的布。

智慧生物为了获取御寒的材料,连虫子都被惨无人道的烫杀与死后扒衣,动物皮毛自然也不会错过。

羊绒布,顾名思义,用的是羊身上最柔软的绒毛制成,而羊身上的绒毛真的不多,想要织成一匹布不知要薅多少只羊的毛。

羊身上不止绒毛?

那是自然的,但帝国的羊种类....毛都很硬,只能纺成毡,太硬了,做不了衣服。

羊绒布就很舒服了,也很保暖,还很轻便,加之稀少,价格足以与丝绸媲美。

辛筝转手送给了自己手下门客与奴隶角斗士中这段时间干得最出色的九人,让他们制成衣服,冬日别冻着了,还有一匹给了从郊邑回来的骊嫘,一匹都没给自己留。

辛筝又问了问青婧近来都在干什么。

只要是辛原来人,她都会这么问一问,不问不放心。

青婧若心血来潮想搞事,辛鹿肯定挡不住。

破坏总比建设容易,尤其是青婧搞破坏通常都不是为了名利,顾忌也更少。

夷彭虽不知青婧的身份,但也知辛筝对青婧的挂心,因而有做准备,马上就给出了回答。

他离开的时候青婧已经没再折腾粪肥了,觉得粪肥已经到了极限,很难做到更好,至少她如今是没什么创意了。于是乎这位开始专注育种和间距,研究什么间距能让作物生长得更好,以及将不同的作物进行杂交,看能不能研究出品质更好的新种。

杂交这部分内容夷彭说的时候眉眼间透着淡淡的厌倦。

辛筝能理解。

人族的审美推崇纯,血统纯,颜色要纯,杂交什么的,一点都不喜欢。就好比同样是家畜,明明骡更吃苦耐劳,但人们还是不推崇骡。

尤其是青婧搞作物杂交,可不是仅仅将两种相近的植物杂交就够了,她还是会让两种植物杂交出来的后代彼此之间继续杂交,直到培育出新种,在时人看来,这纯粹是乱/伦。

理解并不代表支持。

辛筝支持的是实用即可。

骡在文化上的确不受推崇,但一直都有

人使用。

培育良马时,虽然没有明说,但近亲繁育也是存在的。

知道青婧还在干人事,暂时分不出精力,辛筝便放心了。

夷彭并未停留太久,做为青婧的钱袋子,他到现在为止却一直都在问青婧要钱,还以青婧的名义欠下了难以想象的巨债。虽然青婧始终没对他做什么,只让他放手去做,但他终究是有廉耻心的。

花的钱都能堆出金山了,若不能扭亏为盈....死都无颜。

却也没马上走。

交割了物资好没两日便是年节了,虽然兄妹俩并非合法的兄妹,但血缘却是实打实的,因而辛筝邀请夷彭留下来一起吃顿年夜饭。

年节是重要的日子,按着传统,国君与贵族都会设宴邀请自己地盘上的贵族们一起聚聚,吃吃喝喝,欣赏歌舞,若是国君,还会加上享受一番海晏河清的繁华与歌颂。若贵族,宴会上会有很多歌伎舞伎美人,宾客若是喜欢,还能搂着其中之一享受一番。

辛筝尊重传统的邀请手底下的臣僚设了宴,却也只尊重了这一点。

歌伎舞伎?

先不说她没钱养这些,便是有钱也不会养,太浪费了,都是人力,最适合干的哪是当待客的人形工具,都应该去为基础建设与人口增长贡献一份力量。

想看歌舞才艺表演,自己上。

这是一顿除了辛筝自己无一不觉得枯燥乏味,除了吃喝就是吃喝,即便是吃喝,吃的也不是多么珍贵的食材,很普通的鱼肉、豚肉加羊肉。

所幸,这年头除非是生活在游牧区,不然想吃肉都很不容易,以至于帝国都有专门的吃肉条令。

人王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更直白点就是人王他可以吃祭祀天地的食物,包括牛肉,羊肉和豚肉。值得一提的是,吃祭祀的肉,这也就是说,寻常时候是没事不能随便宰杀牲畜食用的。虽然司山泽、苑囿、畋牧的虞府养着大量的牲畜,但不是用来耕作的就是用来作战的,用来吃的真不多,因而人王寻常时候吃的肉食大部分都是靠冬狩时的储备,若冬狩时获取得肉食不够,而虞府养的肉食牲畜又不多,

即便是王也要吃菜。

诸侯,也就是方国的国君们,可以吃牛肉,但牛是农耕的好帮手,禁止被杀食,只有老死的牛才能吃,宰杀健牛是要偿命的。诸侯想吃牛肉,要么等祭祀后吃祭肉,要么冬狩时猎野牛,但野牛同样是牛,是农耕的帮手,只要不是败家子都舍不得吃掉。

不过比起必须以身作则的王,哪怕想吃也必须忍着,诸侯们的束缚相对宽一些,不能吃牛肉,还能吃羊肉、豚肉、鱼肉各种飞禽走兽的肉,只要愿意,有的是人献上肉食。若是不怕谏官,也可以让虞府分出一部分资源大量养殖肉食牲畜。

公卿理论上只能吃羊肉,祭祀时只能用羊肉,但非王非国君,愿意善待自己也没人会说什么,甚至贵族们还会举双手赞同,衣食住行,请国君尽情享受。

大夫只能以豚祭祀,吃的自然是豚肉,不过豚是杂食动物,味道腥燥,都会偷偷吃羊肉,礼崩乐坏后更好了,敞开了吃,想吃什么肉就吃什么肉。

士则是最下一级的贵族,理论上只能食鱼肉,但实际上,贵族真能约束自己帝国又何至于礼崩乐坏?

庶民食菜,这点倒是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但不管是古还是今,食肉都是上等人的权力,虽然烹饪很一般,完全没有寻常贵族那般的精益求精,什么肉就是什么味,没有出现菜中吃出肉的鲜美,或是肉类的腥味一点都没有(能做到,但程序太繁琐,需要用到大量昂贵的原材料,一碗肉的价值抵得上一百碗普通的肉了),但再怎样都是肉,看在这一点上,旁的什么不是不能忍。

吃得最为自然的便是夷彭与骊嫘,前者是习惯了辛筝的风格,这家伙可是国宴上都能除了吃喝就是吃喝的奇葩,虽然当年那么干纯粹是花钱太快快穷疯了,但能想到这种节流法子也足以证明辛筝的思维与常人有多不同。

后者则是在郊邑的时候跟着君离被饿着了,倒不是缺衣少食,君离待骊嫘还是很优渥的,只是,君离不重享受,一门心思抓民生,吃食上也没有劳民的想法,有肉吃就吃肉,没肉吃就吃菜。而郊邑临水,吃鱼最方便也最省事,他便顿顿食鱼。

君离没

厌,骊嫘却是快吐了,不论豚肉怎样腥,羊肉如何膻,她都吃得胃口大开,唯一略有遗憾的是没有酒。

酿酒很费粮食,辛筝不仅自己滴酒不沾,还不许身边的人饮酒,当然,私底下可以自己掏钱买酒,但若工作时候饮酒,可以去死了。

年节后夷彭边告辞了。

辛筝也没空去思考太多他带来的情报,垚邑没过几日便下雪了。

兖州属于北方,不过垚邑位于兖州南部,没出现辛原那种一下雪便是一口气下一整天,雪厚三尺是常态的情况,但氓庶多居草屋,甚至连草屋都没得住,前者很难扛住积雪,后者大概率冻饿而死。

不论是什么地方,每年冬季都会死很多人。

哪怕辛筝规定所有人都必须日日扫雪,一旦门前与屋顶的积雪超过一定厚度就得罚苦役,并在冬日也没停下大部分工程,让氓庶能够通过干活获取食物与兔皮羊皮(和盐一起过来的)过冬,也仍有不少人没熬过去。

辛筝的心情很不好。

骊嫘安慰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那些人的身体底子太差了,天气一冷就受不住。

辛筝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更肉疼。”

骊嫘觉得辛筝的形容词有点违和,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心疼民众吗?“为何肉疼?”

辛筝叹息。“人族十月怀胎,一个婴孩孕育降生,得十个月,而婴孩自呱呱坠地至长大到能干活的程度,至少需十年。所以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季了。”

骊嫘听懂了,也明白了为何给氓庶奴隶吃的肉和盐分明可以买更多的奴隶,辛筝却还是坚持给氓庶奴隶吃超出了他们本身价值的肉与盐,半晌才憋出一句:“辛子委实奇人。”

这年头王侯贵族不拿人当人看是普世观念,但这种普世观念下的王侯贵族看人都是量大便宜的一次性消耗品,唯独辛筝,虽然也没拿人当人看,但她眼里的人,显然不是一次性消耗品。

任辛筝如何肉疼,也不能改变一条条生命在严寒中枯萎,寒冬仍旧在向辛筝证明着自己的威力。

明明冬季万物沉寂,是田猎宴饮赏雪的好时间,辛筝却什么心情都没有的窝在宅邸里与公文为伴,争取将冻死的

人降到最低。

寒风中一封来自辛原的函书送到了她的手里。

辛筝有些诧异,同样是兄妹,但她与辛鹿可真没夷彭那般亲近,只恨没机会剁了彼此。

拆开书函取出简牍一看,很家常的话题。

辛鹿在田猎的时候想起了已逝的嫡兄,怀念嫡兄曾经的英姿勃发与才华横溢。

辛筝面无表情的跳过一大段溢美之词。

压根没见过的嫡兄,她可真没什么感情,不因自己是因为对方战死了才生出来的替代品而生怨,也不因对方是自己同父同母并且贤名远播的兄长就有什么羞愧与向往之心,只是单纯佩服辛鹿能在简牍上写这么多字,但她很忙。

溢美完了,辛鹿又惋惜了下嫡兄的早逝与死后无人祭祀,只能沦为孤魂野鬼。

虽然死的时候已经成年并成婚,但没孩子,辛襄子也不会给嫡长子过继,过继只能从嫡出公族里过继,但辛襄子并无嫡孙辈,过继便只能过继旁支。纵然法理上过继之嗣等同于亲子,同样有继承权与祭祀的义务,终究不是亲子。

辛筝长大以后若有一个以上的孩子可能会为了避免手足相残,在选出了继承人后将另一个送给兄长,过继旁支是做梦。

辛筝相信辛鹿不会闲得无聊想找个嗣君嗣子来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不曾想,竟相差不远。

辛鹿在惋惜完了后提起先嗣君是有子嗣的,是一个儿子,先嗣君在世的时候很喜爱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很孝顺,父死之后认真的守孝,结庐而居,人也长得好,很聪慧,读书习武都很好,只一点不好:他不是婚生子,而是庶子,更直白点的说法就是非法的私生子,不论是财产还是爵位、祧都没有继承权。

他人血脉终归不如自己的血脉尽心,辛鹿恳请辛筝给那个叫驷的孩子一个名分。

辛筝轻嗤。

宗法中,私生子不仅没继承权,更没有守孝的资格,这孩子守孝若是胡诌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这是早早的就在盯着自己的位置呢。

辛鹿脑子莫不是坏掉了,竟觉得她会答应这种事?

辛鹿自然没那么甜,随着简牍的还有一根长针。

辛筝翻出长针后笑了。“阿父

你做人可真失败的,合法的继承人杀了你,你属意的继承人隐瞒了你真正的死因。”

辛筝笑着提笔给辛鹿回了信,给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好好的普及了一个常识——辛国公族的内斗程度是兖州所有方国中最凶的。

弑父杀母杀兄杀弟杀姐杀妹杀子杀孙在辛国历史上与吃饭喝水真没多大区别。

威胁她,且不说这本就家常便饭,即便不是,谁会信?

不过,威胁她不接受,交易却是能接受,把辛国控制的盐湖中产盐最多的那个划入国君直属封地,她就给那个孩子名分,不答应就让那个孩子永远做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代君再有权势也不能与宗法硬扛,她不松口,私生子就只能做一个无姓无氏的贱民。

辛筝写完便将简牍放进了函里。

她很好奇辛鹿能为嫡兄的儿子做到什么程度,若能,她就得重新考虑那个孩子的价值,若不能,本就是随手为之,有用很好,没用也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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