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番回忆和选择后青婧将营地选在了陵水的下游。

这条发源于西荒的大河水量充沛, 下游土地甚为肥沃，唯一的缺点便是陵水下游入海口离这支犄角半岛的角尖不足千里，而陵光半岛从与豫州接壤的地方一直到角尖，也就四千多里, 这也就意味着陵水入海口南得相当惊人。

往南走个两天, 穿过陵光海峡便是南骞宾海, 往南走不了几个时辰便是南海。

这里的炎热足够热死人，以至于苏横不得不分出了大量的人手采集药茶需要的草药制作药茶，除了青婧这个体质明显不正常的, 所有人每天恨不得抱着药茶喝死。

太热了。

更绝望的是随着春季走到尾声, 移民们悲剧的发现陵光半岛竟然还能更热。

苏横忍不住寻青婧商量要不将营地往北挪挪？

陵光半岛的南边实在是太热了。

“北边有方国的，就你这点人马，能和它们较量？”

苏横摇头, 当然不能, 哪怕打得过, 这个时候也是不能打的, 陵光半岛北边的方国们因着帝国同西荒的战事已经变成了中转站, 关系着水师后勤的稳定，他要是跑去打了, 都不用蒲阪找他麻烦, 辛筝就得先弄死捅大篓子的他。

青婧以眼神反问，不能打, 除了忍受南边的炎热, 你还能干嘛？

苏横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大量的人手用在采集药茶材料上，开垦的耕地不足, 食物快不够了。”

“我不是让你们开垦的土地只种树署、凉薯、红芦菔这三样吗？”青婧道。

望舒从长洲带回来的作物，除了柘树这一能炼糖的，大多为蔬菜，只这三样属于粮食作物，产量都还都很高，尤其是凉薯与红芦菔，生长期短又高产，看得出来是长族花了很多代人的心血培育的，也不知望舒是如何弄到种子的。

“先以凉薯、红芦菔充饥。”青婧道。

凉薯与红芦菔吃多了也有问题，前者容易腹泻、脾胃虚寒，后者烧心，不过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挑剔不健康那得解决温饱以后，不然就是没事找事。

苏横无奈的为青婧介绍了

一下耕地的开垦情况，实际上开垦土地的人手不多。

陵光半岛这环境太令人绝望了，炎热也就算了，毒虫猛兽尤其多，营地不修得结实点根本没法安睡，就怕人在夜里被叼走了。

还有蚊虫，蚊虫是传播疾病的重要途径，而陵光半岛的蚊群....转眼就能将大活人给吸干。

为此青婧还开了个药膏方子，让所有人每天都要在皮肤上涂抹避免被蚊虫叮咬，同样需要大量的人手去采药，再加上药茶的。

人手严重不足。

但开垦的土地若非种的作物都是长洲来的高产作物，他们很多人都得饿肚子。

可要继续垦殖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尤其是青婧还打算在这里修建一座港口，需要的人手必须以万来做计量单位。但现在的开垦速度和粮食产量，自己都不够吃，下一波人来了吃什么？

青婧想了想，问:“你没找过画棠？”

“她自己都在扩张，只买粮不卖粮。”而且我们当初的协议不是画棠提供帮助，他们提供画棠粮食吗？

青婧蹙眉。

苏横见了，试探的问:“青婧子可有法子能说服鲛人与我们做生意？”

青婧看着苏横。

苏横解释道:“鱼也是可以充饥的。”

比凉薯、红芦菔什么更能填肚子。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鲛人谈谈？受命现在治理垦殖地的是你不是我，我只负责抓大方向，青婧无声的看着苏横。

看懂了青婧的眼神，苏横无奈道:“我试过了，但那些鲛人说他们的鱼都被画棠吃下了。”

青婧懂了，这是想从画棠的嘴里抢肉呢。“我会去找海若。”

确切说是让海若来找她，海若不是在棠棣群岛就是在南海，不论是哪个都不近，她又没有鲲鹏代步，让她去找鱼，营地也该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了。

幸而因为南海鲛人与棠棣群岛的鱼盐贸易，往来两地的鲛人甚多，青婧很容易找到了一尾愿意传话的鲛人。

海若第二天就来到了陵水营地，速度快得让青婧下意识心算了下鲛人的游泳速度，哪怕是拼命游也不可能这么快。

海若并非空手来的，还带了一网的

带状海草，非常自来熟的让庖人将海草给凉拌了。

凉拌海草很快呈了上来，青婧以箸夹了一根切成丝的海草尝了尝，海腥味有点重，不过考虑一下这玩意明显是海里的产物，很正常，味道嘛，口感有点滑有点凉有点黏，还有点苦，但口感还可以。

“你们的行动力很厉害。”青婧道。

这才多久，不仅跑去孟章海收集了海带，还尝试了一茬种植，结果自然是惨烈的。

作物引进要那么容易，辛筝也不会重金买了种子不就地种植而是千里迢迢派人送到她手里。

水土不服不是动物的特权，植物也有。

孟章海位于寒带与温带，南海在热得不能再热的热带，悬殊至此，海若要是能将海带种活那就是奇迹了。

海若道:“可惜水土不服。”

“你将寒带作物种在热带，种不活很正常。”青婧安慰道。

海若碧色的眸子凝视着青婧。“我的鱼在夷彭群岛见到了来自长洲的作物。”

青婧闻言不由看向海若，她好像忘了什么。

大荒的陆地被海洋阻隔，人族无法跑到万里之遥的大陆，但这些鱼没这个顾忌呀，整颗星球的海洋都是相连的。

“我师妹带回来的，说很高产，我尝试了下，不仅高产，味道还很不错。”青婧随意的回道。“你要不要尝尝？”

树薯还没到收获的时候，但凉薯和红芦菔却是天天的，庖人马上就送了一份上来。

海若尝了尝，无从判断这和原本的比起来如何，他成年前后在浩瀚的海洋中游历了很多年。在长洲沿海的鲛人部落呆过一段时间，知道长族的存在，却没上过岸，那会儿的他还没能力化出双腿，上不了岸，因而很多东西都是听同类说的。

但能当成主食来充饥，显而易见，眼前人已经将这来自于几万里外的农作物给种活了。

就着海带、凉薯与红芦菔，海若与青婧一边饮着青婧前些日子探索陵光半岛都有什么植物时带回来的猴儿酒，相谈甚欢，仿佛知己好友，但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全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最终还是青婧先撑不住，太烦了，果然，

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她打机锋打得兴趣盎然。

“我可以帮你解决海带的水土不服问题，但鲛人种植的海带得送给我们。”

海若闻言愣了下，没想到青婧没找自己要鱼做回报。

如果青婧开出鱼获做条件，他还真的会很为难，画棠几乎吃下了鲲部所有的鱼获。

“海带都送给你们了，我们吃什么？”海若问。

青婧道:“我们只要足够我们充饥的量，你们收获的海带满足我们的需求后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海若想了想，觉得这可以，海带的产量极高，若能大范围种植，哪怕是要送很多给人族，剩下的也只会更多。“年限呢？”

“一百年。”青婧道。“作物改良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凉薯和红芦菔不一样，这两样本身就被长族培育成了南方作物，但海带却是未经改良的寒带作物。”

“太久了，二十年。”

“八十年。”

“三十年。”

“七十年。”

“五十年。”海若补充道。“我还可以每年送你们五千斤鱼获。”

虽然鲲部的鱼获都被画棠给吃下了，但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不出意外的话，短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整个南海都会纳入他的统治，到时能拿出来的鱼获也会更多。

青婧看着海若，剔透的黑棕色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万斤鱼获。”

“我手上提供不了那么多鱼获。”

“可以拖欠，但最多拖五年，利一成。”

海若的眸中划过一抹狐疑，是巧合还是别的？

海若心中虽转了又转，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嘴上更是很痛快的答应了。

送走了海若，青婧对苏横表示，食物问题现在解决了。

苏横委婉表示你们约定的是可以拖欠，不是马上付酬劳。

“海若有枭王之资，我们缺食物，他看得出来。”青婧道。

海若这种异族首领对于人族而言是最危险也是最友善的，哪怕不会如爱自己的同类一般爱护人族，他们也会善待与自己往来结盟的人族。

营地缺粮，海若一定会想办法解营地的急。

若非海若已经知道了她巫子的身份，海若大概

率会招揽她。

不怕对人族喊打喊杀的异族，就怕认真招揽与善待人族的异族首领，前者注定被干翻，但后者，有合适的机会，未尝不能征服人族。

毕竟，不是每个人族都有种族意识。

望舒已经充分证明了什么叫生而为人却毫无自己是一个人的自我认知。

悲哀的是，望舒这种不被当做人族也不认为自己的人族在占据了帝国大部分人口。

他们不在意王座上的统治者是人还是牛鬼蛇神，人族又如何，异族又如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无所谓。

玩火自焚，说的大抵就是人族的统治者们了。

农作物的培育改良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是同一纬度的作物换到万里之外也会水土不服，何况从寒带换到热带来。

青婧询问南海有没有海水温度低一些的地方，初步的迁徙最好种在和原生环境差异不大的地方，然后再慢慢的移动扩散，整个过程短则几百年，多则几千年。

海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南海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同时对培育改良需要的时间表示怀疑，你种植长洲的作物都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青婧一时沉默。

这能一样吗？

望舒收集种子时明显不是闭着眼睛随便选，而是认真的考虑了水土不服的问题，挑的都是水土问题不严重的，能在元洲找到和原生环境相差不大的气候环境。

海带呢？

那是寒带作物。

要把寒带作物改成热带作物，相当于让一种生物违背本性并且将新的习性变成本能，能不费时吗？

但这些很难跟一条鱼解释清楚。

鲛人是海中的游牧文明，虽然海若正在努力让鲛人从游牧转型为农耕文明，但鲛人的农耕底子太薄弱了，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很难解释得让他听得懂。

青婧思考了一会后最终翻出了船队带来的一堆农书。

巫咸殿最早研究天文可不是观测星象与大地上命运的联系，而是为了更好的种植作物。

虽然听着很离谱，但事实就是，巫咸殿这一神棍气息满满的地方的本职是研究农业。

不管是什么东西，子子孙孙世代的研究了没有一万年

也有八千年后都很难没点成果。

巫咸殿的成果便是帝国的历书、农耕技术的书十之七八都是它的成员著的，剩下那部分的著作者哪怕不是巫咸殿的成员也多多少少与巫咸殿有关系。

辛筝对农耕技术很上心，虽然是为了白日梦——一年十二个月，十二个月都可以耕作与收获。——但她的这份上心省了青婧很多事，辛筝几乎将帝国的农业著作都给收集了一份，其中不乏连山氏珍藏不予外人的好书。

垦殖的本质就是开垦蛮荒之地，辛筝将所有的书都抄了一份给夷彭群岛，青婧走的时候又抄了一份带来陵光半岛，准备将这些书塞进垦殖的农人脑袋里。

有技术的农人和纯粹靠传统和经验来耕作的农人，前者无疑更靠谱。

农书只有一份，自是不能送人的，因而青婧只是借给海若。

陆地上的农作物耕作知识在海里能有多少用处，青婧估摸着多多少少应该会有点用处。

毕竟，都是农耕，种植植物，一窍通百窍通。

借阅了农书，海若终于不再提出什么常识性问题，而是询问青婧有没有垦殖陵光半岛和西荒接壤的那一片海湾区域。

那一片虽然多山，但也有大片平原，以及非常丰富的翡翠矿藏，鲛人在河流里溜达时经常能捡到翡翠原石。

翡翠原石在人族中好像很值钱。

最重要的是，那一片有符合青婧提出条件的海水。

发源于高原雪山的河流注入骞宾海的海域海水温度相对低不少。

青婧示意海若瞅瞅现在的营地，第一座营地都还没建好就想着开发更遥远的地盘了，好高骛远也不带这么高的。

不能好高骛远，但答应了的事也不能反悔。

磋商了一番的结果便是青婧每年抽半年时间去翡翠海湾那边，而海若每年提供给营地的鱼获要增加五千斤，并且海若要帮青婧收集海里的动植物。

做为一个生物学家，怎能只研究陆地动植物？海里的也要研究，研究得越多才能更加完善自己的生物学体系。

都不是什么难事，海若很痛快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