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孰能不朽》

第二十四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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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从未想过自己在干了数年教书先生的工作后还得去从事体力劳动。

倒不是歧视, 而是从事教育事业虽非自己选择,是官署的安排,不过她也没什么怨言,大家都是这样。

官署提供学生衣食以及教育, 一分钱都没收, 可不是为了搞慈善。尤其是她这样的孤儿出身的, 连不上学时的衣食住行都是辛侯包的。

根据官署的需要安排工作岗位而非根据个人喜好安排岗位,这代价竹能够接受。

干了这么几年,与学生斗智斗勇, 竹自问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的, 干嘛突然要换岗位?还是体力劳动,专业完全不对口。

竹忍不住向官署反应了下。

官署的回应也很熟练且流利。

让一个教书先生去从事体力劳作的确专业不对口,但你又不是换岗位, 你是服徭役。

你平时不看《辛律》的吗?

官序里的课程有要求教学生一些基本的法律常识, 做为官序的先生, 连《辛律》都没吃透, 你平时教书莫不是在误人子弟?

竹很想跟对方讨论一下官序的课程有多地狱。

不论是对学生还是对先生。

真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但天大地大上级最大, 竹还是忍住了,仔细回忆了下《辛律》。

官序的课程有要求对学生普法, 不要求全都倒背如流, 但日后出了官序需要打交道的那些法律条文必须全部会背,

既然要教学生, 先生自然得先吃透, 不然就是误人子弟了, 因而对先生们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考校,考校先生们的学识水平,有没有进步, 或者退步,进步了有奖励,退步了要罚。

为了应付考校,竹将整部《辛律》都给倒背如流了,但问题是官序人手不足,她一个人教的课不少,每隔一段时间考校的东西也更多,对方不提醒,她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

回忆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和自己的情况符合的条例。

不论男女,成年后都要一口气服两年徭役。

可以拒绝,但权力与义务相对,《辛律》规定只有完成服役的人才能享有良家子的权力,不履行义务自然不能享有权力。

成年人的社会权力也不多,不过是老了

以后的养老钱家境足够优渥不差那点养老钱的话也未尝不能有钱任性一把。

不过出身越好的人越不会拒绝,辛侯早防着呢,拒绝服役的人不能从事三种行业的工作:官吏、军队、教育。

不能为官为吏,不能参军,有再多钱也只是肥羊。

没钱那就更得靠官吏和军队体系往上爬。

成年后,不论出身如何,大部分人都会自觉去服役。

至于成年的标准。

《辛律》中的成年标准一直都不稳定,最开始是二十岁,后来是十八岁,调整又调整,鬼记得调整了多少回,竹记得最新一版的成年标准是....十五岁。

自己今岁好像,似乎,正好十五岁。

上级问:“你是要拒绝服役吗?”

竹想也不想的摇头。“权力与义务相对,我得到了很多,自然也要付出。”

最重要的是她是假教书先生。

未服役者不得从事教育行业。

但官序又是实在缺人,而她又是未成年,不到服役年龄,因而允许破例,但破例也只是让她成为嫁教书先生而非正式编制。

正式编制,除了基本薪酬和根据教育质量发的奖金外,每年都会涨薪酬。

她这种非正式编制,底薪和奖金也拿,甚至因为她教书质量好,奖金格外的丰厚,都超过底薪了。但,她的底薪就从来没涨过。

还有一些别的教师福利,她也同样享受不到。

官序的序正因为她表现出色曾经向上面申请能不能让她成为正式先生,被打了回来。

未服役者不得为正式先生,可以因为她未成年和官序实在是缺人允许她从事教育行业,但正式编制,服役之前就别做梦了。

虽然做为不能享受诸多福利的补偿,官序每个月给她的饭票格外足,让她能够顿顿吃肉,但比起那些福利,这点口腹之欲算个毛。

离开两年,竹也不担心自己的地位被人取代,只要这些年的学识没在两年的时间里都还给先生,她迟早能杀回来。

而且,官序缺人快缺疯了,连才读了一年书的孩子都能拉来教更小的孩子,何况她这样的高级人才。

竹以最快的速度交接了手头上的事,走完了需要走的程序,拿到了自己的服役地点

以及符验。

界林。

竹想了想,觉得也不算太差,那地方和辛原同一纬度,但因为位于璧山山系与断云雪山的支脉凤凰山脉之间,是直接往来冀州与兖州的必经之地,理论上挺繁华的,实际上,也不能说它不繁华。但它终究不是冀州与兖州往来的第一道路选择,第一选择是南下取道宁州,再进入王畿,从王畿进入兖州,远是远了点,但帝国双子中心的蒲阪便在这条路上。

界林这条路近是近,但也只是近,并且只是直线距离近,真走起来也相当的辛苦。

冀州东部多山,群山绵延起伏,走一百路至少有八十里是在爬山。

商队更多的还是愿意走宁州的路。

漓水发源于凤凰山脉,一路向西穿过大半个冀州再向南折入宁州,在宁州九曲十八弯后一路向东南进入王畿地域,再穿过昆吾山脉进入划开了澜州和豫州。

走水路不要太方便。

也因此会通过界林往来冀州与兖州的都是冀州东部的商旅,更远点的宁愿走远路。

虽如此,在所有服役地点里,界林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被分到孟水流域。

代君与辛克联手打下孟水流域还没一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当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有许多叛乱,以及非常原始的自然风貌。

回忆了下关于孟水流域的消息,竹连冬天出远门都不觉得难以接受了。

狭长如丝带的辛原陈列于兖州北方,几乎包揽了兖州最北端所有土地,几乎,不是全部,因为辛原与界林之间还夹杂着几座山,但直线距离也不长,也就百余里。

竹跟着同一批出发的服役者队伍从辛原东部向西走出辛原只用了三天,翻山越岭看到界林却用了半个月,这还是建立在这百里山路已经修了不少道路的情况下。

竹听领队的胥吏说,从事准备修一条直道连通界林与辛原,不过人手一直都不够,只能一拖再拖。

竹彼时眉头跳了跳,有点怀疑自己的两年服役会在修路中渡过。

庆幸的是,她的感觉是错的。

不幸的是,她的感觉也不是全错。

她的服役岗位不是修路,是修城。

界林原本的城邑太小太乱,需要推倒重建,修建一

座能容纳二十万人口生活的大城。

整个界林地域的人口都没超过两万。

怕是所有人一起征了都不够修一面城墙。

不幸中的万幸是做为一个能写会算精通律法等多种技能的高级人才,竹没被安排去修城墙,她被安排清点每日的筑城材料。

虽然筑城的人手稀缺到竹怀疑一百年内这座城能否修好,但每日源源不断的送来的材料却是非常慷慨,多到根本用不完。

腹诽的不止竹一个,或者说,能够不将腹诽吐出口的只竹一个。

每天宿舍休息时,竹点着灯阅读书籍时,舍友们都在议论界林的情况。

舍友奇道:“竹,你不是只带了三卷书吗?我怎么看你每天看的书都不一样?”

“城里有座藏书楼,里面全是书。”竹道。“国君封地里能找到的书,那里都有,甚至更多,不过多的那些都不是咱们的文字。藏书楼悬赏译文,将那些书用咱们的文字译抄一遍,按字算钱,一枚铜锱十个字,单纯抄不译的话,百字一铜锱,你们要不要去接点活?”

舍友皆绝倒。

来这才两天,你居然就找到了事少钱多又轻松的活。

不过,惊叹之余,舍友们纷纷问起了地址。

徭役期间只管饭,没工钱。

饭虽然管饱,但界林不是辛原,饮食是很正常的农耕地域饮食,肉比谷米贵,因而五六天才能吃上一口肉。

对于在辛原长大,又正是长身体抽条的时候,每日无肉不欢的众人就很难受了。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小伙伴们都是假教书先生,这些年在吃住都在官序,根本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攒了不少钱,干脆自己花钱在外面买肉回来加餐。

但是,界林的肉价为什么这么贵?

在辛原,一枚铜锱可以买两斤豚肉,在界林,两枚铜锱买一斤豚肉。

而这还只是最贱的豚肉,好一点的肉,价格还得上涨。

除非控制口腹之欲以节流,否则未来是可以预见的花钱如流水。

这样的日子需要过两年。

坐吃山空两年,积蓄再多也不够。

比起节流不吃肉,所有人自然更青睐开源。

人活着图什么?

不就是图个尽情吃肉吗?

梦想很丰满,现实多骨感。

译书也罢,抄书也罢,藏书楼都是有要求的。

藏书楼是官办的,供任何想看书的人阅读,一枚铜锱就可以在里头看一整天的书,并且全天候都有熟水伺候。

既然是供任意人阅读的书,笔迹就必须整洁,不需要抄书的人秀书法。

藏书楼要求上到九十九,下到三岁小孩只要识字都能认出简牍上是什么字。

笔迹太差的话不建议接活。

虽然藏书楼会提供空白简牍,但笔墨却是自己负责,字太烂被拒绝次数太多的话,可能最后的赚的钱还不够买笔和墨的钱。

这只是抄书,若是译书,那对笔迹的要求就不高了,但也不要高兴太早。

抄书是百字一铜锱,译书却是十字一铜锱,如此优渥的酬劳怎么可能让人拿得轻松。

要将一卷书从一种文字译成另一种文字,有一个前置条件:译者必须精通两种文字,不然字都不认识,怎么译?

官序教得东西很多,但又不够多,至少它只要求学生博览群书能说多种方言,却不要求学生精通多种文字。

千年的时间,人族的文字已然演化出了千姿百态。

每个方国的文字都不同,距离近的方国之间的文字可能还只是细微的差异,能够看出来是什么字,但距离遥远的方国之间....从头学习文字吧。

藏书楼拿出来请人译的典籍都是远到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说过的方国。

大部分徭役者乖乖选择了抄书。

少部分不服输的选择了学习新的文字。

只是....为什么这么难写?笔画真多,就不能和官序里教的文字一样书写轻松好认又好记吗?

竹不服输的坚持了五天便受不了的想放弃,干脆啃了三天圆葱、红莱菔,不沾半点荤腥,再看到肉时两眼都要冒绿光,这才继续学习。

学得好,奖励自己一顿肉。

学得不好,奖励自己啃粗粮嚼菜。

学习进度如乘了鹏鸟般突飞猛进。

不过月余竹便熟练掌握了一种新的文字,能够进行简单的翻译。

日子平静如流水,流过滴水成冰的严冬,走入万物复苏的春季。

亘白1118年的仲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界林迎来了第一批筑城的人

手。

清点人口,办理符验需要大量识字的人手,最好还要精通多种方言,流民来自冀州各地,一万个里也未必有一个会说雅言的,竹终于不用每日面对大量的筑城材料,但每天都得面对大量的人。

官序的方言教育很出色,出色到竹以前学的时候只觉得生不如死,以及官序太找茬了,学生有必要学那么多东西吗?感觉很多都用不上,如今却发现....官序教的东西就没有用不上的。

做学生的时候一年至少要学一种方言,做了先生后还是要勤学不缀,不然没法教学生,多年下来,竹掌握的方言多达十种,以前唯一的用处便是上方言课时用,方言课时规定只能用方言交流不许用雅言。

平时完全没卵用,这一回却全都派上了用场。

竹本来只是半桶水的方言水平蹭蹭的提升,很快达到了十种方言加雅言无缝切换的境界。

与流民沟通,询问来处、技能、年龄、家人....不是针对哪一个,是针对每个流民都要沟通,而因为语言的缘故,很多问题必须反复沟通才能搞明白。

一天下来,口语水平翻着跟头上涨,喉咙也快冒烟了。

不到三天竹便深刻理解了辛侯要求官序教学必须使用雅言并且要交会学生雅言的硬性规定。

唯一算是安慰的大抵是这些流民相当听话有纪律,和以前被商队带来的流民不同,非常的配合与积极,哪怕存在语言障碍,在当事人积极配合的情况下,工作相对也没那么痛苦了。

实在有和流民沟通不了的事,也可以寻找一个叫鯈的青年,流民很听他的话,和任何流民都能无语言障碍的沟通,说服流民配合。

有小吏好奇的统计了下鯈与流民沟通时使用过的方言,超过三十种....

和任何人都能无语言障碍交流的人,竹也见过,但....青婧那就个披着少女皮的老妖怪。

十三四岁的年纪,谁不是跟雨后春笋似的每天抽条?青婧愣是数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不管是脸还是身高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变化。

鯈显然是个普通人,一个精通语言超过三十种的普通人....

这应该算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是人多了什么天才妖孽都能冒出来?

竹腹诽不已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分毫。

第一批流民一共万余,其中有一半是孩子,因为后面有人追,迁徙的流民商量了下决定先将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青壮在后面争取时间。

后面还有两批,也是老人和孩子为主。

登记完了,竹好奇的问鯈:“后面还有多少人?”

鯈怔了下,回答:“约莫五十万。”

“....我刚才没听清,多少?”

“约莫五十万。”鯈吐字清晰的回答。

竹脸上的微笑有一瞬的龟裂。

五十万,话说,辛国十年前有这么多人口吗?

哪怕有,怕也不会超出太多。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防止流民中有疫病,流民会先在临时修建的缓冲营地生活半个月,确定身体健康后才根据技能安排后续。

年满四岁未超过十岁,并且口齿清晰,会说话了都扔去官序读书,年纪更小的则安排老人照顾。

青壮根据会的技能分配工作和安置。

有文化的识字的(仅限于辛侯推行的改良文字,别的文字统统算文盲)分到的肯定是最好的那一茬缺。

有一技之长的次之。

什么都不会的,根据男女分开安排,男的都去修城墙去修路,女的去纺织工坊(冀州的女性很少有不会纺织的)先学一段时间,学会了就留在工坊。

鯈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竹。“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五十万人口半个月缓冲营地的开销。

以及,界林再缺人手,缺口也绝对没有五十万。

竹好一会才道:“你们可能还要继续往东迁徙。”

她好像明白辛国为何急匆匆的打下孟水流域了。

鯈闻言也松了口气。“那是自然的,界林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口。”

“那你们还拖家带口这么多人过来?”竹忍不住道。

考虑过他们的安置能力吗?

鯈道:“辛侯允许的。”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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