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不朽

《孰能不朽》

第三十七章辛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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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的事, 每一件事对人都会有些许的改变,只是这种改变非常的微小,便是当事人自己也无法察觉,直到以后遇到某一件事将所有的积攒给引爆, 于是乎了悟。

对于辛筝而言, 人生的第一次了悟莫过于辛襄子的葬礼。

统治一个国家数十年的国君死了, 葬礼上无一人真心为他的离去伤心,全都忙着瓜分利益,知道的是辛襄子刚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凉了很多年被人给忘干净了呢。

更可悲的是辛筝恍惚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人生大概率也会如此,才四岁,她都能看到结局了。

世间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吗?

如此一目了然的人生, 活着有什么意思?

总不能人的一生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吧?

这个问题随着第二个转折点——遇到青婧而得到了答案。

世间万物还真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轮回永在, 但来世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不过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好吧, 辛筝能够理解生命的求生欲了。

来世不可期, 唯有今生,自然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但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就太枯燥乏味了, 枯燥乏味到一定境界那就是痛苦了。

活着得有目标有追求。

应该追求什么呢?

追求权力?

权力与责任是相匹配的, 当然,人可以拒绝履行义务, 拒绝之后请瞅瞅国人手里的刀是否又快又利, 觉得自己掌控了权力可以为所欲为的都是勾魂使者已上门的白痴。

可如果权力不能为所欲为, 那么追求权力有什么意思?掌控权力和被权力掌控是两回事,辛筝厌恶被任何人与事控制。

追求感情?

亲情是什么?亲情基于血缘,血缘是人生来后第一个利用对像, 子女是父母的私人财产,父母是子女的庇护者,本质上就是一种互相利用。类似于奴隶与奴隶主,奴隶供养后者,后者保障前者的生存,这世间最爱惜奴隶生命的便是奴隶主了,除非奴隶主拥有的奴隶多到挥霍不尽,或是穷途末路无法再养奴隶,否则奴隶主都会努力让奴隶活着。

母不也是如此吗?

孩子如果很多,那么子嗣就没意义了。

穷途末路吃不上饭了,那么子嗣就是最后出手的货物。

若是有更大的利益,那么子嗣也同样可以是交易的物,如果不卖,只能说明价格不够高。

当然,和奴隶会造主人的反一样,子女也会造父母的反,只要够强,这种认知让辛筝杀了辛襄子却心理障碍,不受道德伦理折磨,却也让她失去了正常人对亲情血缘的重视。

友情是什么?

是一起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还是懂你想什么的知己?前者有利则聚,无利则散,后者,再没人比青婧更当得起知己这两个字了,她知道你所有的想法,但辛筝做不到将之视为生命的追求。

爱情是什么?

辛筝自己没爱过谁,但她见过很多的女人和辛襄子说爱他,也有很多男性和她说爱她,但辛筝很清楚,哪怕她丑得惊天动地,只要她一日是国君,便会有无以计数的男人女人爱她。如此轻易廉价得跟地上石子的东西,视若生命追求,辛筝自问做不到,她才没那么廉价。

不喜欢被爱,也可以去爱别人?

辛筝想不出去自己有什么理由哄着迁就另一个人,真吃饱了撑的完全可以回屋睡觉。除非对方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那么她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爱,怎么哄怎么迁就都会耐心十足。

只是,如此一来,爱情不就和亲情友情一样了?都是利用,只是方式不同。

哪怕不考虑利用的本质,青婧也为她提供了别的解释。

青婧曰:爱情本质上就是人体分泌的激素带来的幻觉,跟磕/药差不多,不同的是后者很难戒断,前者更容易些。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你恰好了遇到了一个生命信息与你格外匹配,能够生下更优秀后代的人,然后生命信息疯狂的告诉你,你爱那个人,一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以此让你和那个人生下后代。

前者辛筝觉得有道理,后者辛筝怀疑青婧是在自吹自擂,因为葛天侯夫妻俩据说就是一见钟情,夫妻俩一辈子都感情深厚,矢志不渝。

追求财富?

虽然人族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说法

,但做为国君辛筝再清楚不过了,有钱而无权者要么是贵族养的走狗,为贵族聚敛财富,要么是贵族放养的肥羊,养肥了就宰杀的那种。

辛筝思考的结果便是万事万物都没有意义,生命就是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也别整那些虚的了,就为了活着而活着好了。

不过,她不要人生百载的活,她要永永远远的活着,当然,世间没有永远,因而她追求生命长度越长越好,能永远最好,不能永远也一定要千秋万载,十万载,百万载。

在冀州遭遇大水是第三个转折点,辛筝的追求中有了新的内容。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凡人渺小得连蝼蚁都不如。

财富、权力、地位这些在洪水面前毫无意义,凡人什么都不是。

但正因为人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什么都不是,若变成了是,岂非很有趣?

神话传说里,神灵能够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凭什么凡人不能?

理想很丰满,但真的站到堤上面对洪水时辛筝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勇敢,望着眼前的大水,脑子里不受控制的翻腾着上回倒霉的被大水给冲走时的记忆。

上了堤后辛筝安静异常,除非必须开口,否则都不说话,遇到的问题需要如何处置全都是下面的人发现然后提出解决的建议以及需要哪些部门配合,她给个好或不好的批示,而这已用尽所有的自制。

想跑,想离开堤上。

辛筝非常不喜欢这种身体不受大脑理智控制的感觉。

这种不受控制让她破天荒的产生了愤怒的情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了。

愤怒之下辛筝做出了一个冲动的举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出了安全的屋子,一点一点挪到了堤上离洪水最近的地方。

冲动的结果便是她完全动不了了,哪怕一波洪峰冲了过来都没能挪动身体,还是真正负责抗洪的官吏、军卒与民夫嫌她挡着碍事将她推开才没让她与洪峰来个面对面。

被人推开,辛筝总算是恢复了点正常状态,识相的站到不会妨碍到别人做事的地方继续批奏章,处理各种问题,确保堤上不会被后方给扯后腿。

“沙袋沙袋。”

沙袋快不够了。”

辛筝皱眉。“让人去城里征集物资,衣服毯子布料随便什么,能用来包沙子就行,还有别的,只要是能用来填堤的都拉过来,回头国府会赔偿。”

虽然已经定下了泄洪,但也不是马上就毁堤泄洪,至少得将泄洪区所有的人都给清走,不然就是害人了。

如果能不泄洪那就更好了,洪水自己退去,那么泄洪区的田地屋舍就不用牺牲了。

可惜,辛筝瞅了瞅接天连地的雨幕,算了,别对老天抱有期望。

坚持了两天,在辛筝的命令下,第一片泄洪区的所有人口统统被迁徙,辛筝这才下令决堤泄洪。

不过须臾洪水便将泄洪区的村社聚落淹没了,洪水仍旧没退去,只是变缓了。

辛筝带着人赶到了第二道堤,等待雨停,等待洪水退去,条泽周围的村社聚落太多,想在短时间迁徙不是容易的事。

然而,小冰期变化无常的气候再次证明了它的糟心,仿佛要将前两年旱灾没下的雨一次下够似的,雨不仅没停,它还下得更大了,哪怕是下雨非常集中的辛原在雨季时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辛筝连生气都没力气了,安静而利落的处理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偶尔抬头看看不时袭来的洪峰。

又一次将洪峰给挡了回去,堤上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辛筝也松了口气,她是在安全的地方,但那是建立在堤没问题的前提下,若是洪峰冲垮了堤,那她就还得玩一回洪流求生。

一口气松了一半便听到远处传来恐惧的大喊。

“不好了,决堤了。”

辛筝愣住,扭头望去,在洪峰的摧残下堤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在洪水的冲击下裂缝以惊人的速度扩大,须臾便形成了一个缺口,缺口越扩越大。

更绝望的是又一波洪峰来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少人忍不住露出了绝望之色。

辛筝咬了咬牙,放下手里的犊版一手抓起一包沙袋冲向缺口。

“别愣着,军卒官吏跟孤上。”

众人愣了下,最终还是军卒们最先反应过来,纷纷扛起沙袋跟着往缺口跳,剩下的人见了也纷纷跟着冲了上去。

事实证明拿人体挡

洪水的滋味并不比被大水冲走在洪流中求生逊色,辛筝亲身作证。

三个时辰后终于从水里爬上来,辛筝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没有温度了,但这也不算最差的,若是冻到极致,血液回流,人是会觉得很暖和的,然后在温暖中离世。

还能感觉冷说明离死还有距离。

辛筝无视收到消息赶来的快疯了的官员们,抓过一罐热腾腾的浓姜汤灌了好几口,感觉到了一点点的暖意,在肠胃里,身体还是冷的。如此状态也不知回头要养多久才能养好,再加上燃命丹损失的寿命,亏大了。

咽下姜汤,辛筝这对官员们开口道:“下不为例,孤知道,需要孤写自省书吗?”

语气很诚恳,就是要表达歉意也别只顾着语气,还有表情,表情太敷衍了。

官员们被噎和气得不行,但瞧着辛筝脸上表情管理都控制不了的疲惫,又没法在这个时候跟辛筝计较什么。

但一国之君跑去当人墙,大君你脑子真的没毛病?

将剩下的姜汤咕嘟咕嘟的饮尽,辛筝随手扶着一个官员往回走。

大抵是国君当人墙吓到了下面的人,之后的行政效率提高了十倍不止,条泽周围的氓庶,愿意配合的很好,不愿意配合直接敲晕拖走。

不到半个月便完成了迁徙工程,将洪流引过去后条泽的水位不断上涨,但云水的水位也有了明显的下降。

根据水利官吏们的预估,条泽的容纳空间应该够了,大概不需要第三片泄洪区。

应该?大概?

辛筝不悦。“我要的是肯定的答案。”

谁也不敢给肯定的答案,虽然大概率够了,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而以辛筝的性格,跟她说了一定,最后却有意外,一定会死人。

辛筝见此为了以防万一让人继续清理第三片泄洪区。

庆幸的是等了两日,条泽的水位一涨再涨,迁离而没有人的村社聚落都给淹了,但淹了十里左右后便止住了肆虐的势头。

云水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正常,但剩下的那点水量是下游可以承受的,辛筝打着哈欠准备回台城泡温汤,走了没几步便敏锐的听到背后的水声有些异样。

和洪水打了这么多天的交道,哪怕她不是专业人士也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恶补了大量的东西,这声音....辛筝回头,远方影影绰绰的分明是洪峰,且这洪峰大得惊人。

辛筝下意识抬头看了天空,瓦蓝瓦蓝的,非常干净,也非常晴朗。

这不合理。

第二反应则是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合理与否而是赶紧将洪水给挡住别往条泽去,以及往第三泄洪区放水。

所幸因为以防万一,第三片泄洪区是早就清空了的,不然她就得做少数人与大部分人性命的选择题了。

汲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辛筝特别多等了几天,确定水是真的退了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才回去。

治水的期间防疫也同样没耽误,条原各地的村社聚落城邑除了个别疫情特别严重的都已陆续解封开始恢复生产。

地里原本种了东西种的基本是牧草,抓紧时间收割,没来得及种东西就被迫隔离的不能指望地里的收成了,在小吏的组织下一部分渔猎,多少能够补充食物。

在人族封城封村时山林荒野里的野兽可谓迎来好时候,没有人族抢占生存空间,野兽们不要太自在。

不再往条泽泄洪后条泽的水情也稳定了下来,秋高气爽正是捕鱼的好时候,云水中大量的鱼鳖在洪流中被冲进了条泽,超大号的渔网撒下去,再用马拖上来,网里全是鱼鳖。

另一部分人则是在小吏的组织下进入工坊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做准备,御寒的衣服若是不够,冬季能成片的冻死人。

辛筝也不指望氓庶能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流民本就什么都没有,本地人虽不至于什么都没有,但这两年发生的事也让本地人除了自住的屋子以及没有所有权的田地什么都不剩了。

干脆点,她发,当然,不白发,除了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健全人领了冬衣,回头都要去修几天渠或是道路做为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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