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26

《启明1626》

第9章毛文龙的经济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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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冷笑道,“他一个最会表功的人,何曾能怕他人误会抢功?毛文龙现在这个状态,跟安禄山是五十步笑百步。”

“朕不传军令,他就不断地上表献俘,朕一下旨让他发兵,他就一个劲儿地顾左右而言他。”

“他能心安理得地不援宁远,不就是仗着朕偏宠他,笃定人家袁崇焕不敢支使他吗?要是孙承宗还在辽西,他敢这么不着四六的吗?”

“袁崇焕性子虽急,但总比毛文龙识大体,说实在的,毛文龙要真心想援宁远,那就压根轮不到朕下旨,你想啊,这奴酋发兵十几万,这十几万人从沈阳出动,那得多大动静?”

“只要他毛文龙不聋不瞎不痴,那么大的动静,他在辽南敌后能不知道吗?他要真想立功,那奴酋一从沈阳发兵,他就该赶去辽西了,根本不用人三催四请。”

“而他按兵不动,那就是摆明了不想去援宁远呗,这牛不喝水强按头,袁崇焕瞧他就算去了也是出人不出力,哪儿还敢调动他啊?”

魏忠贤赶紧给皇帝顺气,“毛文龙也有毛文龙的苦衷,现在这寒冬腊月的,就东江镇那个位置,发兵袭击敌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爷您想啊,毛文龙之所以能在敌后能进行袭扰,无非是因为金人善骑射而不善水战,因而毛文龙能以辽海诸岛为根基,用水师搭载军队沿着辽南海岸线对后金屡次发起进攻。”

“后金八旗之中,无有一旗是水师,所以金人才对毛文龙的进攻毫无反击之力。”

“而近年气候奇冷,辽东又处于我大明极北之境,一入冬就滴水成冰,连渤海都冻成了厚实的冰面,那鸭绿江自然亦是冰水一合,敌骑可渡。”

“如此一来,后金与东江镇的攻守之势便逆转了,金人极善冰上作战,据说奴酋统一女真各部后,就将女真人传统的兽骨制冰鞋改进成了冰刀,只要将其捆绑在双脚上,便能于冰上如飞般行走。”

“因此一旦河海冻结成了冰面,后金就能对毛文龙的皮岛根据地长驱直入,故而毛文龙一到冬天就避兵于须弥岛,铁山戍兵则列栅以守,采取收缩防守之势,自然无法牵制后金对辽西正面战场的进攻,倘或毛文龙执意发兵,焉知不会重蹈觉华岛之覆辙。”

朱由校倏然转身,举起手中的凿子指向魏忠贤的鼻尖道,“你拿了毛文龙什么好处?”

“竟三句话里头有两句半是回护他的,你方才还把辽事的责任都推到东林党头上,现下为何却对东江镇的布防了如指掌?”

魏忠贤慌忙伏地道,“皇爷忘了,去年二月,皇爷曾让奴婢从内廷派两个靠得住的人出使朝鲜,册封国王。”

“当时去朝鲜的是王敏政与胡良辅,奴酋占了辽西,他们没法儿从东北陆上走,只能搭船走海路,这一走海路,自然会经过毛文龙的东江镇。”

“毛文龙虽被屡屡弹劾跋扈,对皇爷派出来的这两位使臣却是毕恭毕敬,因此奴婢即使人在深宫,但自去年王敏政与胡良辅从朝鲜回来之后,奴婢对东江镇的情形也是略有耳闻。”

朱由校盯着魏忠贤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放下了手臂,“哦,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去年那两个使臣回来后,毛文龙还上了奏疏,把王敏政与胡良辅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他们是什么‘干国真忠,超越古今之钦使’,简直听得人牙酸。”

魏忠贤继续道,“是,毛文龙如此巴结王敏政与胡良辅,还不是为了让内臣在皇爷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努力给皇爷留一个好印象吗?”

“安禄山之所以能拥兵自重,是因为唐时藩镇的度支财政皆归节度使掌管,而皮岛乃悬绝海岛,东江镇镇中军民生活必须仰赖朝廷接济。”

“如若皇爷断绝海运,东江镇立刻就会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孤岛,毛文龙在经济上不能独立,他又如何能比得安禄山呢?”

朱由校笑了一声,叫起了魏忠贤,又转身继续完成他的雕刻大业,“毛文龙还不算经济独立啊?整个九边,就他一个人是真正独掌一镇之经济大权了!”

“这按常理说啊,经略边务,随宜调度,相机战守,是为总督之职;整伤兵备,训练兵马,督理粮草,抚恤士卒,是为巡抚之职;整饬兵备,申严号令,振作军威,相机战守,是为总兵之职,因此朝廷任命总兵时,一般要求其与督抚共商军机,或明言其受督抚节制。”

“可朕从一开始封赏毛文龙的那会儿,就在敕书里写明了‘便宜行事’四个字,还赐了尚方剑给他,相当于明言他在东江有专杀之权,这份殊恩,朕可没给袁崇焕罢?”

“还有,总兵征伐在外,例以司道、厅官在军中监督,稽核功罪,综理钱粮,而毛文龙的东江镇,朕是从头到尾一个监军都没有派啊!整个东江就他一个总兵官最大,他还想怎么样?”

“唯一一个能就近管他的就是登莱巡抚,那问题是登莱巡抚不管不行啊,奴酋要是自渤海南下,那山东就没了!”

“登莱巡抚驻守山东沿海,那自然要一并节制东江啊,毛文龙要是不配合,这海战是没法儿打的,可即便如此,毛文龙跟登莱巡抚闹矛盾的时候,朕一直都是站他那边的嘛。”

“从陶朗先到袁可立到武之望,历任登莱巡抚,他都跟人家处不好关系,朕不都是耐着性子宽慰他的吗?朕总不能求着登莱巡抚去迁就他罢?”

“说句难听的,这一方巡抚,起码都是进士出身,毛文龙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他难道还要人家对他低三下四的,凭什么啊?”

“去年啊,他跟登莱巡抚武之望起了争执,就为了旅顺到底是归登莱管辖还是归东江管辖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兵部的意思是将旅顺归登莱筹划,朕本来也是允了的。”

“不想那旅顺游击张攀为东江镇属官,当时正好奉朝命在旅顺任事,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毛文龙的。”

“毛文龙就跟武之望来了一手‘回文不及’,和这回一样,把朕的旨意当耳旁风,硬是让那张攀在一夜之间把旅顺的所有兵民全部载回东江了,旅顺的海防都给他抽空了。”

“这么严重的擅权逾制,朕当时可是一句重话都没对毛文龙讲啊,为了不让他跟武之望争闲气,朕还特意将武之望升作南京吏部右侍郎,调离了山东,可算是重封疆又存纪纲罢?”

“朕对毛文龙这样好,就连当时的山东巡抚吕纯如都看不下去了,特地上疏跟朕说,‘登镇者以节制海帅,非受海帅节制者也,若以同事睚眦,遽撤之去,则目前之纪纲倒置,而日后之钤束更难矣’。”

“这本来呢,朕还觉得这事儿是他们山东一地的官员合起伙来欺负毛文龙,现在想想,吕纯如说得还真是不无道理,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

“早知如此,去年朕就不该把武之望给调开,就该给武之望撑腰,让他给毛文龙好好地立一立规矩。”

“武之望去了南京之后,还弹劾毛文龙,说他‘此其践扈之势,与古安史何异’,真是一语中的!那安禄山起兵之前,总还没有出言嘲讽唐玄宗罢?”

魏忠贤回道,“皇爷且安心,自古哪有跋扈将军能谋成大事的?安禄山起兵之前,可是认了杨贵妃当干娘的,他一个三百斤的胖子,竟还在唐玄宗跟前作胡旋舞哩!”

朱由校的脑中浮现出魏忠贤所描绘的场景,竟一个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呸!不用你在朕跟前打马虎眼儿!”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真想造反的,都该是跟安禄山这般谄媚迎上的,而不是像毛文龙这样到处惹是生非,屡屡忤逆圣意的。”

“可问题就在于,朕盘算来盘算去,即使毛文龙没认什么贵妃干娘,那朕对毛文龙,也比唐玄宗当初对安禄山要优厚得多了!”

“理论上来说,毛文龙就没道理哭穷,东江镇的经济,理应是九边里最宽裕的了,首先,这毛文龙手下招纳的辽民,有不少是从奴酋那儿逃过来的少壮,他要能尽心垦荒,光屯田就是一项收入。”

“再有,整个九边,就他毛文龙一个总兵是奉旨通商能做生意的,太祖皇帝在时,曾多次申禁人民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片板不许下海,寸货不许入番’,这是祖宗定下的旧制。”

“朕念及东江筹饷艰难,连这条例也为他破了,特许东江大弛海禁,通海运以成都市,这可算是独一份的恩典了罢。”

“虽然朕拨给关宁锦的军饷是实打实的每年六百万两银子,给东江镇的却要么是剩银,要么是不定时的内帑,要么是折色。”

“但毛文龙他扪心自问,朕在接济东江这件事上,哪一回不是竭尽全力地满足他的要求?”

“从天启二年开始,只要有条件运输,天津、登莱两地的官船民船是源源不断地给东江输送物资,毕自严当时为天津巡抚,为了催督辽饷,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后来呢,又说海运运粮艰难,天津一年只可一运,登莱则一年可二三运,因为冬春之季不适合海运,只有夏季四五月可开洋。”

“此时正是东南季风盛行,故能顺风航行,如若无风或风向不对,拖延时久,到了冬季沿海冰封,北风盛行之时,东江则必然军需无继以达半年有余。”

“于是朕体贴毛文龙,为了便民利商,准许他以折色饷银二十万收买客商布货,客商北上之后,先到登莱清查有无夹带违禁,无违禁则给引开洋。”

“尔后客商再装运米麦草料、布匹物货至皮岛、铁山等地由毛文龙亲自验收,待毛文龙验收之后,再开出批文,客商凭着东江镇的批文,再去登莱巡抚处支取银两。”

“这一批招买客商的饷银,朕可从来没限制过他的取用罢?天启四年的时候,明明原定每年二十万的折色银,毛文龙却给北上客商开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批文。”

“武之望不敢做主透支军饷,径自支付,还上了奏疏问户部的意见,朕那会儿可没有责怪过毛文龙罢?”

“要说二十万折色银不够花,那是胡说八道!有了这些往来客商,辽东的海贸利润尽给东江镇一地独吃了,如今这往来客船凡是想北上做生意的,都得到皮岛挂号,方准开行。”

“江浙及山西的商人皆投毛文龙处泛海逐利,要是毛文龙也算没钱,那袁崇焕这种全等朝廷拨银子的,岂不是就成了伸手要饭的了?”

“奴酋当年甚至还没有这二十万折色银的用度呢,他也不过是卖卖人参貂皮,每隔几年来北京朝贡讨赏一回,平日里再多巴结巴结李成梁,就能养出成千上万的八旗军,毛文龙为何就养不活这么多人呢?”

“另外,现在辽东被奴酋占了,辽东陆路交通断绝,连派去朝鲜册封国王的使臣都要走海路,原来人参貂皮的贸易利润也都转移到了东江镇那里。”

“朕听说,自奴酋起兵之后,除了来往朝贺的朝鲜使臣之外,再无人主持人参贸易,流入我大明的人参数量急剧减少,导致人参市价昂贵,供不应求。”

“于是,待皮岛的海运通商一开,大批商人涌入皮岛,求贸人参,毛文龙便倚仗垄断辽东海贸,每年从这些贸易中抽取高额税金。”

“朕自去年重开商税以来,全国的商税都收了个遍,唯独东江镇的商税,朕不但一文没收,甚至连问都没有过问一句。”

“朕就想着啊,现在辽东这样的情形,谁还能没有个难处呢?只要毛文龙能好好打仗,他就是把东江镇的这些海贸利润全都揣他自个儿的腰包里,那朕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朕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朕的,非要自行其是,这不就是明着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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