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26

《启明1626》

第54章御笔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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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一愣,道,「不对啊,上回你给我科普明熹宗性取向的时候,不是说袁崇焕的性取向也不是异性吗?」

启明道,「性取向不是异性,不代表就没有孩子啊,崇祯三年,袁崇焕被抄家的时候,户部账册记载过他家的人口状况,‘妾一口,阮氏,亲女二口,俱无名,一口六岁,一口三岁’。」

「据此可以推测,历史上的袁崇焕总共只有一妻一妾,再考虑到袁崇焕膝下无子,那就很明显了嘛,袁崇焕纳妾完全就是他融入主流社会的一种手段。」

「《大明律》中有法条规定,‘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且大明素有异地为官的成例,大明官员一般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公婆儿女,在任职的当地又纳一到两个妾室随侍照顾起居。」

「袁崇焕四十无子,身边又无人,再不纳妾就太不像样了嘛,真正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异性恋纳妾应该是戚继光那样的,袁崇焕这一看就是为了自证自己是个健全丈夫而勉强为之的,所以他是中年得女,一生仅育有两个孩子。」

朱由校沉默片刻,道,「那说不定是因为袁崇焕跟他正妻感情特别好呢?」

启明道,「不存在这种可能,袁崇焕在《募修罗浮诸名胜疏》中自述过他的生平,‘余生平有山水之癖,即一丘一壑,俱低徊不忍去。故十四公车,强半在外,足迹几遍宇内’。」

「也就是说,袁崇焕早年忙于应试科举,他自十四岁起就离开了家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而历史上他的妻子黄氏长期在东莞老家侍奉袁崇焕的母亲,在崇祯元年才得以北上跟袁崇焕团聚。」

「虽然黄氏在袁崇焕死后选择为丈夫殉情,投水自尽了,但宿主你真的会觉得袁崇焕跟黄氏的相处方式是恩爱夫妻之间的那种吗?」

「如果放在现代,黄氏就是一个与丈夫长期两地分居,并不得不丧偶式育儿的‘同妻’,而且她抚养的孩子甚至都不是她亲生的。」

「但凡袁崇焕对黄氏有一点儿真感情,都不会让她沦为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对比一下来看,戚继光正妻的形象,就比黄氏生动立体多了,就是因为戚继光是一个能够对异性产生男女之情的正常直男。」

朱由校道,「那这么说来,在天启朝,袁崇焕的性取向问题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韩日缵竟然依旧想与之联姻,看来晚明的确民风开放。」

启明道,「宿主,你的关注点错了哦,重点在于,韩日缵他们家是广东博罗盛极一时的当地望族,什么修建水利、义田赈荒,那都不在话下。」

「韩日缵本人也素有清名,在士林中颇有声誉,据史料记载,明末大儒黄道周、名将洪承畴,都是他的学生,宿主你特别保护的黄尊素,也将韩日缵礼敬为‘座上师’。」

「我方才所提到的《募修罗浮诸名胜疏》,就是韩日缵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最好证明,罗浮山又名东樵山,是中国十大道教名山之一,苏轼曾在此山下作出了‘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使得罗浮山从此闻名于世。」

「天启年间,韩日缵返乡游罗浮,见山中名胜破败不堪,便写下此疏,于是广东当地的社会名流,譬如袁崇焕、李孙宸、陈子壮、郑鄤、何吾驺等都纷纷联名募修,同护名山。」

「像韩日缵这样的清流,都迫不及待地要让自己的儿子和袁崇焕的女儿结下娃娃亲,可见在崇祯朝初期的东林党内部,对袁崇焕镇辽是一致拥护,绝无异议的。」

「倘或宿主你想遏制魏忠贤的势力,不愿意见到魏忠贤追着东林党穷追猛打,完全可以提拔韩日缵这样跟袁崇焕既有姻亲之谊又有同乡之情的东林党人。」

「目前阉党的阎鸣泰和王之臣在辽东占了蓟辽总督和辽东经略这两个要职,与袁崇焕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宿主你想借着力保袁崇焕的名义将韩日缵擢拔入阁,想来阉党也是可以接受的。」

朱由校看了看正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韩日缵,道,「你让我再仔细考虑考虑罢。」

日讲讲书的结束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在正统年间所定的日讲仪注中,“讲史”这一环节是在四书五经讲读完毕之后进行的,原本应是在午后。

但明熹宗并不愿意在下午还要接着上课,因此天启朝的日讲取消了“午讲”,并将“讲史”挪到了上午,夹在“四书”与“五经”之间进讲。

基于这个原因,待玄武门楼上的打更声一响,韩日缵就自觉宣布了下课,绝不拖皇帝的堂。

宫中的打更声总是分秒不差的准时,因为负责打更的不是更鼓房中被贬谪而去的有罪内臣,就是地位最卑微的净军。

按照宫中规矩,打更宫人须得在自起更三点,至五更三点轮流上门楼打更,按数目用藤条击鼓,并用檀木榔头击点,如有些许误差,当即则会被重重惩处。

这样的差事若是碰上个晴好天气,倒尚且可以忍耐,但一遇上刮风下雨,则苦不堪言。

在这一丝不苟而略带沉闷的鼓点声中,四位阁臣与六名讲官朝着皇帝再行一拜三叩首之礼。

尔后,朱由校站起身来,举手一揖,作为还礼,以全师生之谊,“先生们喫酒饭。”

皇帝淡淡地吩咐了这么一句,又转头朝魏忠贤重复道,“与先生们酒饭。”

讲书完毕后钦赐酒饭,这自然也是日讲的既定流程之一。

若遇宫中忌辰,赐宴无酒,皇帝则要改说:“先生们喫汤饭。”

这样的话在朱由校看来当然是一句多余的套话,但这一句套话的份量却不容小觑。

因为这是每回日讲中,皇帝必须亲口称呼讲官为“先生”的时刻,清流们一向将其视之为无上尊荣。

成化年间,这一句套话曾一度取消,日讲结束后,阁臣与讲官皆俨然而进,默然而退,再不闻“先生”之称,时人深以为憾。

所以即使朱由校认为这是一句废话,却没有轻易将其省略。

阁臣与讲官得了这句恩典,再一次跪下叩头谢恩,接着才集体退出了川堂。

到了这会儿,却还不到能告退用饭的时候。

文臣们可以到前殿稍稍歇息一会儿,咳嗽几声,清一清憋得发痒的嗓子,皇帝则兀自再度退入后殿殿东房习字。

“看字”是整个日讲流程的最后一环,皇帝照例要在后殿写上一幅字,再召来文臣们评议欣赏。

可想而知,文臣们应召看字之时,对皇帝的书法自然是极口称赞,不敢说一句不是。

毕竟人人都爱听好话,连天子也不例外。

当然,从前敢扫皇帝兴致的人也不是没有。

万历初年,明神宗在闲暇之余爱好书法,时常勤加练习,渐渐地还真练就了一手好字。

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明神宗隔三差五地就当众表演一遍写字,不但时常喊张居正来看他写字,还经常将所写大字赐给几位阁老以及给他讲课的讲官。

到了后来,连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堂上掌印官也能获得明神宗的赐字,可以想见,官员们得赏之后,自然是千恩万谢,对着明神宗的书法赞不绝口。

万历二年的年底,明神宗又把张居正一个人叫到暖阁前看他写字,那一回,他兴致勃勃地写下了“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个大字送给了张居正。

这回张居正终于忍不下去了,到了第二天讲读时,张居正语重心长地劝谏明神宗不可在写字一事上殚精费神。

认为“君德之大,不在于技艺之间”,又道“六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善画,然皆无救于乱亡”。

明神宗当时表面上乖乖接受了张居正的批评,只是从此之后,明神宗便再也不喊张居正来看他写字了。

且直到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之前,明神宗也再没有给大臣赐过字。

鉴于张居正身后被抄家削籍的悲惨下场,文臣们伺候起皇帝的笔墨来便是更加得战战兢兢。

所以朱由校下笔时倒没有什么“害怕自己写不好”的压力,相反,他倒很感慨有“看字”这一环节的存在。

朱由校心想,幸亏明熹宗还没有懒到连现成的好话都不耐烦听了,否则“明熹宗是文盲”的谣言恐怕早在天启年间就甚嚣尘上了。

写完字搁下笔,朱由校又在宦官的前呼后拥下回到了川堂,再重新将前殿的儒臣召进堂内。

字是写在一幅泥金彩笺上,彩笺被两个宦官拿在手里,横着展开在众人眼前。

所谓“泥金笺”,即以宣纸作底本,再泥上金箔而制成的金纸。

而宫中所用的上品泥金笺,本就纸质光滑,工艺精湛,配以焦墨下笔,则点之如漆,墨干之后,色亮湛湛,教人一见,便觉华贵无比。

诸臣奉旨上前赏字,个个忙不迭地连声赞好,人人一口一个“笔力遒劲”、“体格庄严”、“鸾翔凤翥”,直把朱由校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启明趴在朱由校肩上,看着泥金笺上“绳愆纠谬”的那四个大字,啧啧感叹道,「咳,别说,宿主,你这字写得还真有点儿意思啊。」

「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书法水平还挺高,我先前见你一直让王体乾读奏疏,也从不亲自批红,还以为你没能继承原主在书法方面的记忆,所以写出来的字见不得人呢。」

朱由校笑道,「我以前演过一部由男频网文改编的 ip剧,其中有一场戏,是男主角要亲自在墙壁上用毛笔题诗。」

「那个镜头真的非常非常帅,虽然我本人已经很帅了,但是那部剧后来一播出啊,这场戏就成为各路自媒体盘点古装美男,各大 up主剪辑古风短视频时的必备素材了——大概就帅到这个程度罢。」

「当时拍摄的时候,我是毫无疑问的男主,因为我是顶流嘛,不过导演呢,是一个很有艺术追求的大导,他为了追求更好的效果,就跟我商量着要不要找一个‘手替’来写那首诗,让我在镜头里就摆个差不多的姿势就行了。」

「结果没想到啊,同剧组的一个靠他爹才能拿到资源的丑二代知道了这件事后,买了一堆营销号,添油加醋地黑我没文化,写个书法还要手替。」

「于是我一气之下,坚决取消了‘手替’,让导演把那个镜头排到了最后一场戏,然后我私底下另外花钱请了书法老师来跟组,狂练了好几个月的书法。」

「最后杀青前出来的那个效果,连宣发见了都想拨出营销费用给我热搜,可把那个黑我的丑二代气得不轻,其实那个丑二代自己才最没文化,他连高中都没考上,还天天上综艺装通透装有内涵。」

「靠他那个丑爹从没背景但长得好看的小演员手里抢了点儿角色,就以为观众真心喜欢看他那张丑脸,营销了几次‘整容般的演技’,就以为自己真能媲美影帝,真是笑掉大牙了!」

「我敢说我写出来的字,绝对比明熹宗本尊写得还好看,明熹宗天天被人这么捧着,那一点儿自知之明早就被消磨光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一定是要很努力,努力到让我的成就超过我那张帅脸,才能勉强不被认为是‘九漏鱼’的。」

启明没料到自己随意的几句感慨竟然能勾出朱由校的这一大车话来,连忙把话题带回正轨,「……虽然宿主你写得是很好,但是这一看就不是明熹宗的字啊,你就不怕这些人精事后起疑吗?」

朱由校朝启明呵呵一笑,接着上前一步,朝正在赏字的文臣们开口道,“其实论及草书,朕远不及诸卿。”

“譬如朕先前见钱龙锡所书北宋杨朴之《七夕》,便端的是恣意隽爽、刚劲畅达,今日方才临时起意,临摹一二,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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