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黑塔处移动，期间佟大伟脑海中‘真正的人偶师’一词不断回荡。

他的猜测几乎全部正中靶心，主要两点。

其一就是蓓尔亚娜只负责招揽，她是艾萨克家族的大小姐，本身也手握实权，筛选、评估由她的下属人偶师完成。

其二就是他作为一个被评估的对象，在评估完成之前，必然不会拿到真正的信息，这之中包括了关于觉醒方面的内容。

这两日的奇怪遭遇赫然就是人偶师对他的评估。

现在他通过了评估，被人偶师证明是清白的。

因此佟大伟想起了北地的一句俗语：女人生于北地，必以钢腕实证自身的强韧。

这里不是南方，这里的气候更近似极地。

他之前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里看不见觉醒者的痕迹’。

现在他略作思索，便明白了约克市的建立必然与觉醒者脱不开联系。

在这种极端的气候之下，只有燃火的觉醒者有资格成为户外城市的建造者，成为文明的奠基人。

火以这种方式照亮了前路。

他乘马车来到黑塔之前，左脚下马车之后看见史丹·亨利站在门旁，对他笑了笑。

史丹说：“您好，请出示您的通行证，大人。”

豁！

佟大伟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碎，脑子突如其来一阵恍惚。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史丹，但人偶师的演绎使他心中对史丹·亨利有某种特殊的预期。

现在这个特殊预期破碎了。

有血有肉的史丹·亨利只是一个看大门的，他甚至称呼自己为‘大人’。

这一发现构成的冲击，使得佟大伟感觉这个世界仿佛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走过黑塔之前的青砖地，拿出蓓尔亚娜的推荐信递了过去，史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您可以过去了。”

大门打开之后，佟大伟看见女仆站在陈设于内部正中央的全身甲之前，没有多余的话：“跟我来。”

他跟在女仆身后，经由螺旋上升的阶梯，往黑塔之上走去。

“这里是黑塔，总共八层，六层之下是你们的地方，六层之上是我的房间，以及工坊。”

“第六层呢？”

“第六层是团长的房间与卧室。”人偶师想了想：“团长对于看中的人选，会推荐至市政部门，在他们的薪水之外，再个人提供一笔援助，在这里也留有他们的房间。”

“我的房间就是第二层的那个……？”佟大伟没有说‘盒子’这个形容词。

“第二层是人偶的房间。”

“……”佟大伟有种噎住的感觉，他放弃了继续强行搭话套取信息建立模型的打算。

黑塔第六层尽头，一扇深黑色的金属门上挂有六边形的锁，人偶师掏出钥匙开锁，黑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奇怪的声音便回荡在空气之中。

“嗯，我的工坊是十字构造，你不要奇怪，可以效率最大化的设置好标本，刚刚处理好的标本可能有些奇怪，你也不要太过于在意，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因为你也要做类似的事情。”

女仆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去，佟大伟只能自己一个人登上七层。

门被关闭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发现人偶师已经自己把门关上，并且迅速上锁。

“她把我跟她自己关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

七层的空间比八层更宽大，佟大伟看见一条直通尽头的走廊，长数十米的走廊两侧是犹如监狱般的黑铁栅栏。

浓郁的，泥土与植物腐败的气味密布在口鼻之间。

一阵又一阵的悲鸣声扰动着耳畔，黑栅栏内是一个又一个格子样的‘小单间’。

佟大伟皱着眉，转身向内看去，那是一片幽邃的黑暗，光照太差，无法看清楚里面，但里面好像有某种东西，是细微悲鸣声的来源。

他仍旧皱着眉向前走，七层正中央是个十字分叉，整个七层被十字分开成四块，每一块都是一片格子区，每一面都有两个格子区。

如果两边对称的话，应该有十六个格子……佟大伟以计算压制心头的不适，他走到七层尽头，突然感到左侧有一阵腥风吹来。

哐当！

碰撞声响起，佟大伟往边上滑了一步，他原本站着的位置被一双手扫过，他扭头略作观察。

这双手沾满鲜血，看上去滑腻，形状较小，像女人的手。

手的主人脑袋磕在黑铁栅栏之间，一双偏棕色的眼睛布满血丝，神态癫狂地望着他，神态之中写满了吃人二字。

她浑身上下的衣服沾满血渍，看不出原本的打扮，但佟大伟仍旧看出了一点熟悉的感觉——棕色的头发，不算长的侧马尾，虽然那条辫子已经被血浸透而且彻底凝固，但他仍旧看出来这是一条侧马尾。

这个面部轮廓……佟大伟眯起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丽莎·阿斯托尔加。

只是曾经见过的少女没有如此恐怖，此时此刻，面前的女人就像幽邃诡宅半夜十二点会出现的厉鬼般凄然，她不断地碰撞黑铁栅栏，对佟大伟发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猛烈‘追求’，那双露在外面的可怖双手就像要把他抱住一样用力不断合拢、松开。

在人偶师口中，作为罪人被审判的丽莎·阿斯托尔加居然出现在这里，她出现在人偶师的‘工坊’里，如果这个奇怪的‘监狱’的确是个工坊的话，事实便真就如此。

或许这就是审判的内容？但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转过身踏上八层。

一股橙子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有一阵寒冷，以及明亮的光。

八层的中央摆着一张高大的椅子，黑塔最宽敞的一层地上堆满了书，一本又一本有着奇怪书名的厚实书册琳琅满目，虽然它摆的位置更加奇怪，但佟大伟仍旧看清楚了——因为这一层开了八个窗户，他也知道为什么会冷了：这些窗户有一半是被打开的。

佟大伟费力的寻找着，他根本没看见人偶师在哪，连一个人都没看见，他还怀疑这冷的要命的鬼地方真的能住人？

一个尖锐拖长的‘喔’声响起，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色猫头鹰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高大的椅子顶端，佟大伟看了看，这才发现椅子上还有个人，椅子后面还有一大截灰色的头发悬着。

之前似乎是被书堆挡住了，佟大伟往前谨慎地走着，他认为现在没有必要惹怒人偶师，就没直接踩在书本上。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至少看上去是那样，她抱着膝盖坐在巨大的椅子上，脚跟就在椅子边沿抵着，白皙的小脚像雪糕，一只脚穿着袜子但只穿了一半，脚尖前面空了一截白色袜子，另一只脚就这么裸着。

佟大伟很费力的才走到椅子的正面。

女孩抬起头，无神的黑灰色双眼看着佟大伟，有点像死鱼的眼睛，她在看着佟大伟的同时，佟大伟也在看着她。

浅浅的黑眼圈，小巧的五官，身上缠着几条破布，肩膀都是裸着的，以至于佟大伟看见她就感觉很冷、很冷。

这是个极其可爱、漂亮的小女孩，看上去比他还小，但佟大伟更在意另一件事。

“人偶师在哪里？”他一边问着，一边仔细看着周围。

第八层除了椅子上读书的小女孩之外就没别人了。

她把书合上，声音毫无情绪波动，脸上却带有明显的嫌弃道：“我就是人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