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独自来到了红三叶草街。

他站在“深海猎人”酒吧门口，拉低帽檐走了进去。算上前几次的踩点，江余对这里可谓是熟门轻路。他绕开舞池里的情侣，到吧台旁坐下，点了杯招牌酒，“一杯‘深蓝’，少冰。”

酒保擦着高脚玻璃杯问：“今天的特调是‘金苹果’，您需要来一杯吗？”他示意江余去看不远处客人点的成品，酒杯里像是装着融化的黄金，很漂亮。

“不了，”江余拒绝了酒保的推荐，说，“没兴趣。”

一会过后，“深蓝”做好了端到江余面前，酒面漂浮着碎冰，颜色是深沉的黑，只在灯光下呈现出幽蓝的色彩。江余抿了一口后放下，慢慢消化那种纯粹的冷。因为夜晚的狂欢尚未开始，酒吧的音乐很舒缓，江余有了几分闲情，便把目光投向刚才酒保让他注意的所谓特调，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它就像在一群秃尾巴鸡里有着缤纷尾羽的公鸡，漂亮是漂亮，但与周围格格不入，甚至是有些好笑了。

江余不禁回想起这段时间，围绕街上偶然遇见的女装男子所打听来的那些情报，觉得这杯名为“金苹果”的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很衬那位美人。

一样的美丽，而又尴尬。

名为“越明华”的人明明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却只能选择亲手挖出，转而在在胸膛里塞入一团污泥，从此无知疼痛，无感真情。

即使堕落到泥沼里，他依然很美。污泥掩盖不了他的光芒，正如眩目的彩灯无法磨灭那抹纯粹的金色。

他不该在这里的；然而他又确实在这里出现了。

越明华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不幸地卷入了一场无聊的男人之间的战争。

不，江余否认了自己的上一个观点，还远远算不上“之间”，充其量只有那么一个人贪欲作祟，犯下以“爱”为名的卑劣罪行而已。

一样的——

特洛伊战争，江余想，可怜的海伦。

几天前。

为了验证自己当初没有看错，江余决定跟踪那个年轻人。经过一番努力（主要是避开云旧行动），他搞清楚了对方日常的活动路线和当前住处。

随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江余伪装成附近的大学生，给自己草了个在人群中无意瞥见“女神”背影动了心的毛头小子人设，“害羞”地向热心街坊打听女神的事。

他找的人基本是上了岁数的大妈，到底是不是真的热心肠不好说，但她们平时就爱跳跳广场舞、聊聊八卦。

不过，当打听起“住在这小区的那个喜欢穿红裙的漂亮姑娘”时，大部分人支支吾吾，不愿多说；也有一小部分人警惕性还不错，却更热衷于站在制高点看别人的笑话。

吴大妈就是其中一位。

“他啊？”提到那人，吴大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本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的，可惜了。唉，可惜啊。”

江余惊恐的表情和诧异的语气相当到位，“她、不、他是男的？！可是，可……她那么漂亮！长头发！还穿裙子！”

吴大妈半惋惜半风凉地说：“嗨呀，人家可不就是个男的！我啊，算是看着阿华长大的老街坊了，哦，阿华就是你打听的那人，越明华！谁知道以前成绩那么好、那么听话的一个乖仔，上到高三就学坏了，往脸上倒腾那些年轻小姑娘的化妆品，喷香水，还被他爸妈抓到他偷穿他妹妹的新裙子、戴着假发跑到街上！哎哟，这要说出去，那还不得丢死人！”

她看“男大学生”的脸色越说越难看，想到眼前这孩子年纪和自己儿子相仿，刚开始有喜欢的人，还是浪漫的一见钟情，兴高采烈地准备追求人家却不料得到了这种噩耗，心里不禁起了点高高在上的怜悯。她向周围看了看，见人不多，便小声说：“我跟你讲，后生仔，越明华他喜欢男人！才高三就跟赵哥那种垃圾去开房！据说一星期就有好几次！后来要不是我儿子讲，他爸妈还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知道了，当然是气得不行喽！越家哪丢得起这个脸啊，直接就不认越明华这个儿子，说越家从来只有一个女娃，第二天就带着他妹妹搬走了！”吴大妈再次叹气，“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怪病，造孽哦。”

江余咽下一句“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改而问道：“他喜欢赵哥？赵哥是什么人？”

吴大妈讳忌莫深，只简单说道：“鬼知他是不是钟意人家。总之，赵哥不好惹，你知道什么叫地头蛇么？他就是！也不知道越明华怎么跟这种人混到一块的。”

和人讲八卦的心情大多是愉快的，吴大妈说完，便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我儿子今天回家。他是研究生，要跟导师做实验，好不容易才能请假回来一趟，我得早点回去做饭，给他补一补营养！”

江余维持着苍白的脸色，神情萎靡地感激道：“多谢您。要不是有您这一番话，我可能还蒙在鼓里，喜欢不应该喜欢的人呢！您心肠这么好，儿子一定也很优秀吧。”

听到大学生夸自己的儿子，吴大妈高兴地摆手道：“小事，谢什么。我儿子也就一般吧。”

又客套了一阵，吴大妈回家了。

本来，那天的工作就应该到此为止。可江余想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你为什么要打听明华的事？”

江余早知道身后有人，也感受到了那股恶意。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过身不慌不忙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不喜欢他干嘛还打听他的事？”

带着黑框眼镜、学术气息浓郁的英俊男人怒气冲冲地说：“明华是男人！你喜欢男人不觉得恶心吗？”

“哦？”

江余用舌尖顶了顶口腔侧边的软肉，脾气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爆炸，反倒更心平气和了。“你是吴大妈的儿子吧？恰巧刚才听你妈介绍过。”

“你——”江余笑了，“气什么？”

“我……”吴今忧一开口便意识到自己过度焦虑了，他冷静下来说，“抱歉，我刚才语气有些冲。我只是不希望又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明华，毕竟说难听点，你们都不过是见色起意。”

正解，江余想。他抛出直球，“你喜欢他？”

“你喜欢越明华？”

吴今忧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对明华——”

江余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问：“那你气什么？说是朋友间的关心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我……”

“可惜，就算你喜欢他，也没什么用。人家现在跟着赵哥呢。”江余面带微笑地往听者心里捅刀子，虽然他根本没见过所谓的赵哥，也不知道赵哥长得多么人模狗样，“无意中见过，赵大佬是不是国家的好公民另说，那身材……应该是器大活好的类型吧？”

江余下了结论：“比起你这种书呆子，他好像更能带给明华性♂福~呢。”

吴今忧气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平复好自己关心则乱的心情，对江余说：“你根本就不懂。我和明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江余坦然道：“我确实不懂啊。我又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一下。”

“不过先说好，不管你的故事有多动人，我是不会帮你拆散人家小两口的。总不能因为你爱明华就要破坏他和男朋友的感情吧？这种缺德事我可干不出来。”

江余放下饵料，鱼果然上钩了。

吴今忧他炸了。

“狗屁！什么男朋友，艹！赵昊他就是个人渣！明华从来没喜欢过他，要不是他干的缺德事，明华根本不会——”吴今忧这次被气得爆了粗口，仅剩的学者气息荡然无存。说到最后，他似乎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于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江余分析着吴今忧话里透露的信息，在心中默默记下那位赵哥可能涉嫌234和294。（见注1和注2）

他望着天空，感慨地想，我可能钓到一条大鱼了。

注1：234：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

按照我国目前《刑法》规定，强/女干罪的对象，必须是女性。男性对男性实施强/女干，如果对象是未满14周岁的男童，可构成猥亵儿童罪（237第3款）；如果在暴力胁迫过程中造成对方身体伤害达轻伤以上，或使用了捆绑、拘禁等方式，可构成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238）等其他罪行。

注2：294：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