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华请江余喝了杯血腥玛丽。这是一款世界流行的鸡尾酒，由伏特加、番茄汁、柠檬片、芹菜根混合而制成，甜、酸、苦、辣四味俱全，刺激性强烈。

它就像一杯鲜血。

江余打趣道：“你让我开始怀疑，你就是那位‘玛丽夫人’。”

越明华毫不示弱。“是么？可我却很早就怀疑，你是便衣警。”他将芥末挤进酒里调味，以获得更刺激的口感，“何况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从头到尾只说我的事情，你这家伙真的很狡猾啊。”

被陌生人道破秘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纵使自身已肮脏不堪，越明华骨子里还留着一分过去的傲，不愿将脆弱显露人前，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柄。因此，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就重新戴好了美艳的面具，展开反击。

面对越明华的怀疑，江余只是故作惊讶地说：“你确定？你见过哪个警察的头发那么长的？我这可都有两三厘米了。”

“那也不算很长吧。”越明华端起酒杯，仿佛胜券在握，“你还是早点拿出证件比较好哦。”

江余答非所问。“你想看我的身份证？可以，但不是现在。”他偷换了概念，并趁机戏弄了对方，“等到需要用的时候，我会拿出来向前台要一间房的。”

越明华暗骂了句“流氓”。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江余没给越明华留下回话的机会，很快又说：“如果你想认识我，与其委婉地要求看身份证，不如直接问我更爽快？越先生，你吸引我的可不是扭捏的个性啊。”

这话一出，简直把能下脚的台阶都堵死了。越明华还不至于彻底跟江余撕破脸，只好如江余所愿地故作爽快道：“那我说明白些，我想认识你，神秘人先生。”

江余冲他一笑，举杯跟越明华碰了碰。“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江余彬彬有礼，“我姓余，叫莫将。多余的余，干将莫邪的莫将。”

“原来是余先生。”越明华意思地小饮一口，内心的想法弯弯绕绕。

“刚才说到哪了？对，头发。”江余放下酒杯，“我可以以它为切入点讲讲我的故事。不过那都是些生活琐事，算不上有趣。还请越先生多多包涵。”

越明华点了点头，说：“纵然无趣，酒也管够。”

江余笑道：“那就多谢了。”

“唔，说到头发，我个人比较喜欢留寸头，因为方便。但忙起来的时候就顾不上头发长什么样了。哪怕理发店其实离我住的地方不到两百米，一个月也想不起来要去一次。”

“后来吧……”江余用怀念的语气说，“我遇到了一位理发师。”

那个夏天热得让人发疯，人走在大街上像是随时会自燃。余莫将再没时间，也必须得去一次理发店了，否则顶着汗淋淋的头发简直是种自虐。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门口的那间理发店，却不料今后的人生就此改变。

那天的理发师是一位新人，英俊帅气，穿着白衬衫，个子很高。他坐在店里的高脚椅上，听见门口的动静，冷冷地朝客人撇来一眼。

余莫将就是那位客人。当时，他说不出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所注视是什么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着火了。

然后那天的记忆都因为内心的兵荒马乱糟成一团。他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理发的过程是怎样的，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只记得那一眼，从此世界沦陷。

后续的故事发展得顺理成章。余莫将开始频繁光顾那家理发店。他的头发越剪越短，直至理发师无奈地告诉他，再这样下去，店里能提供的服务就只有剃光头了。

他叹了口气，“你就没考虑过约我出去吗？”

余莫将脸都红了。

就这样，他们开始外出约会。

牵手，拥抱，告白，接吻，甚至最后一步。

那是个很美好的夏天。

……

……

“后来呢？”越明华实在忍不住催促道。

江余眼睫垂落，安静地注视着杯中的酒。“你知道么？”江余轻声说，“悲剧是最刻苦铭心的。”

他们才认识了三个月，时间却漫长得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某天，树上的叶子掉在地上，看到那金黄的色彩，余莫将才意识到，秋天来了。突然间，他希望不单单只有一个夏季，而是此后余生都能和对方共度。

余莫将决定向他亲爱的理发师求婚。他准备了鲜花和戒指，但最终只送出了后者。

因为……一束枯萎的花不适合献在墓前。

很多人说，余莫将，你记性真的很差。但余莫将永远也不会忘记夏天时遇见的理发师爱人，他的音容相貌，他独特的清冷气息，他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还有他最常穿的那件白衬衫。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白衬衫被血染红后是什么样子。

遇见此生所爱，度过最快乐的时光。

那真是个美好的夏天。

……

……

……

气氛变得沉重，越明华尝试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江余笑着说：“很无聊的故事，对吧？”

这时候，故事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越明华也没办法做出继续探究的不礼貌行为。他只想听完这个故事。

“我能不能问，他是怎么……？”

江余笑了一下。“即使同性婚姻早已合法，可是世界上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的人照样多了去了。”他说，“他不是第一个牺牲者，但我希望是最后一个。”

“所以，我觉得你很美。”江余说，“真心的。”

他举起酒杯，“敬自由。”

听到江余突然的赞美，越明华愣了一会。不是没人这么奉承过他，但能触碰到他的真实的，二十多年来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那个人啊……

越明华低下头，沉浸在回忆里。许久后，他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像是要摒弃这些年的虚情假意，把一生笑的分量都在此刻用完。

最后，越明华拂去眼角晶莹的水滴，举杯说道：“敬自由。”

“余先生，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适合喝酒和讲故事，但不适合倾诉秘密。”

与此同时，帝都市郊的某废弃工厂。

面容冷峻的男人接过资料收好，跨上摩托。

“这么急？”

男人“嗯”了一声。

颇具上位者气势的高大男子想了想，低声说了句“难怪”。

“因为江莫余？”在同一个军区大院长大且熟悉云旧的人都认识他身边的混世魔王江莫余，那可是个让人头疼的主。男子顿时就理解了。“下次再请你喝酒。”

云旧回绝道：“不用。”

男子也是个冷心肠的人，相似的性格让他很快领会到云旧的言外之意。双方的工作都比较敏感，一军一匪，还是各自势力的大佬，实在不方便私下有交集。今天算是非常难得了。“那就等我隐退后。”他取火点了只烟，“快了。”

云旧点点头，然后戴上头盔。引擎轰响，一眨眼功夫，人骑着摩托就没影了。

男子正抽着烟目送熟人，突然，身后传来声音：“老大，那几个叛徒要怎么处理？按老规矩喂鳄鱼吗？”

男子将抽了一口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烟头。

“不。”他厉声道，“把那些人拿去喂猪。”

“以后再有违背帮里规矩私自贩毒的，一律喂猪。”

半小时后，云旧将摩托停在私人车库。上楼前，他先看了看自己住处的窗户，没有光透出来，是江余已经熄灯睡了吗？

但联想到江余那惯性，云旧觉得他现在很有可能是在偷偷打着游戏。鉴于已经有叮嘱在先，如果回去发现情况真是那样……

呵。那他就完了。

不过，比起对江余熬夜打游戏的不赞同，云旧还是更担心江余没有好好吃饭。毕竟江余的可信度在云旧这里真的低得可怜，四舍五入就是没有。电话里听江余说做了饭，十成是又拆了小袋的压缩饼干来吃，而且一点水都不喝。根据江余晚餐所需的能量和他的平均消化效率，再结合时间计算，现在江余应该感到饿了，然后就试图靠睡觉欺骗自己的大脑和肚子。

云旧坐上电梯，边看楼层指示数字匀速跳动，边想道：如果江余还没睡，可以给他做点宵夜。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可以煮面条，营养也够，他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快速地思考，但江余更喜欢吃米线，所以换成煮粉。

开炉煮水，水滚后下米线，油盐调好，打一个鸡蛋，放小把青菜，加几朵平菇；最后出锅盛碗，撒上葱花，预计不超过五分钟。

……如果江余不来厨房捣乱的话。

到了家门口，云旧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两圈。锁开了，他推开门，房间里黑暗阴冷的气息涌了过来。

“……”

他皱了皱眉，“江余。”

没有人回答。

“……江余。”

什么不赞同，什么担心，还有上楼时盘算得好好的宵夜，此刻都没了。

云旧站在玄关，本是虚虚搭在门把上的手此刻青筋迸露。在门把手即将被拧下来前，云旧收回了手，避免了它的报废结局。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云旧还是第一时间检查了鞋柜。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江余的一双鞋不见了。他关上鞋柜，直起身环顾漆黑的房间，眸子愈发深沉。

在彻底了解到江余不在家的事实后，云旧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先是打开了冰箱，里面食材一点也没少；再去了厨房，没有任何今天做过饭的迹象；接着检查垃圾桶，看见了压缩饼干的包装纸。

很好，他想。

回到玄关，镜子里倒映出男人冰冷煞人的模样。云旧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与镜中那双海的冰层下风暴渐生的眼对视。这次，与幸运的门把手不同，云旧拿开手时，镜子上出现了几条细细的裂痕。

趁现在，快跑吧，江余。跑得越远越好。

因为——

云旧站在光亮的走廊外面，看了黑暗无光的屋子最后一眼，关上了门。

被我抓到，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