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洪武门内，千步廊两侧，各有一排官署。
东侧是工部、兵部、礼部、户部、吏部、宗人府。
西侧是太常寺、后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
所谓文东武西，拱卫朝堂。
身穿蟒袍的朱标，步履沉重的穿梭在东侧五部的官署之间。
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喧哗。
一群穿绿袍的五品官员，争吵的面红耳赤。
“为什么前朝的惯例行不通？明明此前十余年，每次赈灾都是这么办的。”
“陛下不是说过了吗，皇都和地方岂能相提并论？”
“我觉得还是应该怀柔，给他们足够的吃喝，灾民们就不会闹事。”
“不，小人畏威而不怀德，还是应该先派军队去镇压。”
“主要是秋收吧？我听说不少田地都给毁了，百姓们此刻最担心的应该是收不上粮食，过不去冬。”
“你们说的难道几位尚书大人不懂吗？他们早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说了，可陛下还是不满啊！”
“太难了，咱们都是读圣贤书考取的功名，赈灾我真的不会啊！”
朱标的嘴角抽了抽，嘀咕道：
“怪不得父皇发那么大火，骂这群人还不如一头蠢驴……除了读书科举，还就真是什么都不会了！”
昨天夜里，地龙翻身，城外十几处村庄受灾，一时间灾民遍地，良田尽毁。
朱元璋连夜召集大臣们觐见，商讨赈灾事宜。
于是，以吏部、户部、工部为首，其余各部、六科、都察院、三法司协同，洪武朝的官员们开始了爆肝工作。
彻夜不眠的投入到007的福报中。
然而，奏折上了无数道，一直肝到现在，尽管每个人都脸色青黑，满眼血丝，如同在教坊司被榨干了一样。
可洪武大帝就像是深不见底，永不满足的花魁娘子，让他们纷纷跪倒在他的面前。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太子，是太子殿下。”有人看到朱标，兴奋的喊了一声。
瞬间，一道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从朝房中走出来，一双双疲惫的眼睛骤放精光。
“太子殿下，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太子殿下，请您看看微臣新写的奏章，看看哪里还有问题？您是最明白陛下心意的人。”
就连几位尚书、侍郎也从最里面的小房间走了出来，一群红袍绿衣将朱标团团围住。
朱标只好进入低矮逼仄的朝房，阅读官员们熬油写就的奏章。
“又被驳回来了！”
一位正在一堆奏章中翻检的官员哀叹一声。
那堆奏章今天一早才递上去，没想到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
刚送到文华殿，就被几位大学士给驳回来了。
“太子殿下，这已经是各位大人联合署名的奏章了，您给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众官员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若说整个大明，有谁最能吃透陛下的心思。
那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就只有眼前的太子殿下了。
我也不知道啊，救灾如救火，我要是知道我早说了……朱标沉吟道：
“父皇已再三强调，此次赈灾不同往日，不可强行镇压，但还要减少损失，尽快恢复民生，最紧要的是……”
他深吸口气，肃然道：“稳定，稳定，还是稳定——谁若激起了民变，轻则掉头，重则九族！”
“诸位大人不妨按照这个思路，再往深处想想。孤倒是有些想法，众位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殿下请说。”官员们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怀柔为主，镇压为辅，不可贪墨，不可掣肘！”
腰间的玉佩放出青光，朱标用出儒家五品德行境的能力，说出了这四句良言。
儒家五品德行境，能规范他人的行为举止，用言语操纵对方。
朱标深知洪武朝的官员们苦俸禄微薄久矣，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贪污。
这项属性都快刻在每一个官员的骨子里了，哪怕明知道陛下盯着此事，哪怕明知道一被发现就是剥皮实草的下场。
可他们就是忍不住！
啊这！……不让贪墨？
那这灾不赈也罢！
不少官员都变了脸色，断我财路犹如杀我父母，没有了灰色收入，就凭朝廷每年给的那仨瓜俩枣，我当个鸟官？
“佩服佩服，不愧是太子殿下，论领悟陛下的微言大义，我等甘拜下风。”也有天生演技点满的官员感叹道。
佩服什么啊，你看看你，后槽牙都咬碎了吧！
朱标保持微笑，心里骂娘。
“太子殿下，您不在谨身殿伴驾，来到此处，找我等何事啊？”
朱标心说，问得好！
“孤方才碰见了李恒李掌印，他说父皇要再次宣召几位尚书大人觐见。”
“孤想着既然父皇让孤督促赈灾一事，怎么也要跟几位大人通通气，看你们想好办法没有。”
“传旨的人想必已快到了，各位大人收拾一下，这便准备动身吧。”
一听到万岁爷又要召见，几位尚书慌的一批。
“太子殿下，一会儿您可得帮着说几句话啊。”
朱标“呵”了一声：“一定，一定！”
……
与文官们还在为赈灾之事忧心不同，几位开国武将的府中，讨论的完全是另外一条消息。
昨晚，皇后娘娘不知为何，摆出全付凤鸾仪仗，亲至春和宫，将太子的三子朱允熥，带回了坤宁宫！
因为昨晚宫门关闭，这条劲爆的消息直到今天早晨才传出来。
当然，也只限于几位手眼通天的开国国公，才能听到这个消息。
老几位一开始还将信将疑。
皇后娘娘和太子闹翻？
骗鬼呢吧！
但很快，各宫妃嫔们请安回来，都说在坤宁宫看到了允熥，就站在马皇后身边，娘娘还特意赏了碗奶皮子，让他垫肚子。
于是，得到消息的几位国公，照例开始了新一轮的“揣测上意”。
魏国公府。
徐达本应镇守北平，但一个月前背疮发作，返回应天养病。
今日刚换完药，正趴在竹榻之上，听着长子徐允恭的汇报。
“父亲，儿子听说吕妃已经将此事传了出去，还将允熥传的相当不堪。”
“已有好几位御史言官上了折子，弹劾允熥忤逆不孝，还，还……”
徐达歪过头看着长子：“还什么？是不是还隐隐暗指皇后娘娘，不该干涉太子府中之事？”
徐允恭点了点头，问道：“父亲，依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哼，办个屁！就凭他们那几只臭鱼烂虾，也敢对皇后娘娘指手画脚，也不撒泡尿照照！”
徐达直接开骂。
他在几个老兄弟里面已经是出了名的文雅，这要是换成常遇春还在，或者是李文忠和蓝玉，那估计全是这样的：
“哔哔你个哔哔哔……哔哔哔哔你妈个哔哔哔……我哔你全家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个烂哔哔哔……”
——总之，全是星号！
过完嘴瘾，徐达端详了一下长子，递过去一张帕子：
“先擦擦脸……
说过你多少次了，为父骂人的时候，不要站在前面！
……这件事，你看该怎么办？”
徐允恭一边擦脸一边道：“父亲一向教导儿子，咱徐家现在是树大招风，所以做事需更加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所以儿子以为，这件事还要观望，不上疏，不回应。
此事说到底是陛下的家事，如何对待允熥，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徐达的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举起手掌在徐允恭肩头用力拍了两下：
“你想的很对，为父还要提醒你一句，接下来不管多少人弹劾允熥，你都不要落井下石。
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跟紧陛下的脚步，他的态度，就是咱魏国公府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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