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37章 萝卜干、馒头和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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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门大街的第二个早晨,上京开始下雨。

雨不大,细蒙蒙的,天也凉快。这种天气适合蒙头睡觉,听窗外雨打碎叶。

然而楼下的饭桌上传来了一阵油泼面的味道。

叶三在床上呆了几分钟以后,决定下楼填饱肚子。

饭桌一长条,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不少。自从兜里有钱之后,叶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任何人煮的任何粥。

“在村子里是没有钱,煮粥省点儿米。谁想天天吃萝卜干和酸黄瓜?”

云清听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不过每天早上的餐桌上,左边五香萝卜干豆腐乳和瓦罐粥,右边白面馒头烧饼或者油泼面。

两边摆得齐齐整整各自为阵,十分热闹。

云清手里拿着一份志异图书,光脚踩在凳子上翻着看,手里的筷子上还夹着一个萝卜丁。

叶三拿了个馒头,跨过无形的界限去云清咸菜罐子里沾了点黄瓜,他已经懒得提醒穿鞋这件事了。好在云清出去买吃的时候,还是记得收拾一下的。

门外在下雨,院子里刚刚冒头的绿草似乎长高了。叶三倚靠在凳子上,穿堂风吹过来,带进雨水的湿润气息。

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这间屋子实在很不错。

云清放下书,捞了一块萝卜干,问道:“你昨晚听到声音了吗?”

叶三回想了一下,道:“难道真的能闹鬼?今晚去找一下,哪儿来的动静。”

云清戳着碗里的几粒米,道:“等下我去看看,在我面前还能闹鬼。”

叶三说,“行,一起找找。”

云清把碗收拾完了,撑着一把很大的黄色油纸伞到井边洗锅。

伞很大,撑在地上。他蹲在伞里面,刚好遮住半个身子。

叶三扭头瞅见了,走到井边把伞撑起来。他站在云清旁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道:“偶尔下一场雨,还不错。”

雨一下,灰色的砖墙都被侵润得幽深发黑,在静谧的胡同里显现出一种古拙气息。葡萄藤在发芽,等夏天到了,或许会结出紫色的果子。

叶三在井边喋喋不休,“石桥村太干,上京的雨水还多一些。上元节快要到了,你去不去灯会?我昨天去道院里打听过,今年清谈会的报名日期是明天。明天你和我去一趟道院,也不知道抽签会先遇上谁。”

云清很沉默地刷碗,雨水从他光着的脚背上淌过,一点泥沙也没留下。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问道:“你的刀呢?借我一下,我下午劈柴用。”

细雨在云清头发上凝了一层细小水珠,叶三随手帮他擦了下,道:“劈柴能不能用柴刀?我的刀就是这么用的吗,黑森林里给你烤鸡,在这儿给你劈柴?”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下了伞,走到楼上去拿那把刀。

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木门咯吱一声,被风吹开。

蒙蒙细雨跳跃在胡同里。石砖、灰墙、青苔,都被浸润得微微发亮。

空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咯哒响声,和晚上听到的声音一样。

云清放下碗,慢慢站了起来。雨水打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很快染湿了。

他走了三步,走到大门前。大门正对着胡同口,街上的树叶垂在高墙上,投下一层阴影。

一只小小的白色母羊站在胡同里,圆滚滚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它看见云清,咩咩叫了几声。

小母羊旁边的砖头上,有血水不断被雨冲刷着,颜色越来越淡。

云清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冰凉又干净,他搓了搓手指,低声道:“三牲血……叶乘风,你又惹了什么破事?”

一道亮光腾空而起,朝白色的小母羊刺去。

叶三在楼上的房间里拿出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非常悦耳。他打开窗户,湿润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窗户很大,他探出半个头,能看到云清站在门前,对面着一只小母羊。

叶三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雨水打在他的手臂上,他俯身钻出了窗户。

鱼鳞般的黑瓦在屋脊上起伏如浪,无数的细小水珠顺着瓦当滚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三从二层楼的黑瓦上,一跃而下。

云清盯着那只小小的母羊,朝它冲了出去。

无数光痕猛地从地上浮现出来,小母羊站在复杂的线圈中,浑然不知一条线和一个人都在冲自己飞奔。

云清飞速冲出门,手臂在地上一捞将小羊揣在怀里,紧随而来的光痕在手臂上迅速割出一条血线。

小母羊猛地被提起来,两个蹄子被架空,它惨叫着发出咩咩几声,在云清怀里不安分地动。

云清背后,无数白色的光线交织着朝他飞扑。他低着头疯狂跑,叶三的声音从雨帘中传来,“左拐,上墙,跳回来。”

他听到这道声音,觉得很放心。关于打架和逃跑这两件事,他一直对叶三很放心。

小小的二层楼,被一个很圆的阵法包裹住,云清左拐的时候,发现那道墙刚好是阵法的边缘。

飞动的光线有一刹那放缓,他麻溜地揣着母羊,跳到了井边。

小母羊叫得更惨了,云清一阵头大,虚张声势道:“再叫把你扔下井。”他抱着羊,在光线的空隙里一边跑一边跳,不时有飞光疾射过来,在他小腿肚或者胳膊上撕出一条血痕。

叶三微怒道:“你不能把羊扔下,什么时候了。”

云清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几个跑跳落到了叶三身边,“这道阵法在追这只羊,应该还差一点羊血才能完全成型。成型了就很难出去了,只能先把它救下来。”

叶三提着刀,站在院子中央,他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眼,外面在下雨,院子里也在下雨,但是雨水流动的痕迹似乎被折射了一般。它们流经一个无形的罩子,落在了小小的院子里。

雨外的南门大街,有很多户人家,很多个铺面,很多卖吃的摊铺。

但是他们的声音,全部隔绝在这道阵法之外。

没有人看得到这座小楼里发生了什么。

叶三很平静地观察着脚下那些复杂的痕迹,轻声道:“别动。”

云清立时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明亮的光线之中,静静地抱着一只羊。

叶三看着那些跃跃欲动的明亮光线,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些用肉眼看太过复杂的痕迹,在脑海中显现出最本真的模样。

无数的灵力在地上起伏,整个院子被很多线包裹起来。像一个白色的茧子。

云清提着刀,闭着眼睛,猛地冲眼前飞劈下去。

咯哒一声碎响,刀刃触碰到了光的某一点,强横的力量登时爆炸开来,整个茧子有一瞬间的波动,外面的声音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叶三保持着提刀的姿势,慢慢收回了手。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大门里走了进来。

黄发绿眼的胡人儿站在雨幕中,冲叶三恭敬而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客人觉得这屋子,住得可还舒心?”

叶三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屋子不错,如果你不出现在面前,更好。”

阿加措两手交叉,谦卑地放在腹部,说道:“或许,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会改变这个想法。”他冲着叶三欠了欠身,绿色的眼睛在雨幕中显得愈发明亮。

“在下来自唐峰雪山,是大掌教座下右祭司的手下。”

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哪怕用了一连串的定语来形容身份,他依旧很普通,就是个东市里被本地人排挤了十多年的,不太会做生意的胡人。

然而只有叶三这种常年打猎和野□□战的人,才知道“普通”和“不起眼”,是多么有用的伪装。

叶三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很平静地问道:“来自魔宗的普通人?”

阿加措弯着腰,恭敬笑道:“是圣教的普通人。”

这世上会修炼的人不多,一旦到了上京,哪怕只会一点点修炼的功法,也很容易被那些道士发现。

他不是修士,他只是普通人。他只是一个来自魔宗的,会使用阵法的,普通人。

然而,谁说普通人无法斩杀一个修士呢?尤其这个修士还这样弱小。

阿加措看着叶三,又看着云清,他很激动,激动到身子微微发抖。

“圣教以强为尊,既然您当初能够杀了大掌教,那么我尊敬您。虽然您如今武力不复当初,但能够杀了您,依旧是我此生的荣幸。”

叶三沉默了会儿,这人简单的语调中传递了大量复杂的信息。

他知道,生死关头的人一般不会说谎,而花费了这样大的力量,在上京道院眼皮子底下来杀人的魔宗,一定也不会认错人。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雨水,问道:“那么,我是谁?”

阿加措看着他,笑道:“您自然就是您。倘若您今天能够战胜我,那么,我会给您想要的答案。”

叶三笑了起来,笑声和雨声一起溅在地上,在二层楼的小院子里回荡。

“也行,你们魔宗的人啊,从石桥村追我追到上京,也该了结了。”

……

小陈道长撑着一把伞,在街上急匆匆的跑。

他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袋子里装着清谈会报名的手续、流程、地图、注意事项。

还有两份报名表格,几根毛笔,几卷宣纸。

自从上次青城山的两位先生来办公室,被他指着鼻子大骂一通以后,可怜的小陈道长就再也没有睡好过。

他顶着黑眼圈,撑着黄色的油纸伞,在街上匆匆走过。

叶小先生上次怎么说来着,需要报名的详细手续和流程。小陈道长担忧地看着纸袋,他已经将这几年所有发生过的、可能发生的意外全部列了进去,不知道够不够?

叶小先生昨天下午来了一趟道院,拿走了几本书。虽然说道书不是什么秘密,可他毕竟是青城山的弟子,不知这么做合不合规矩?

三位大学官,对于叶小先生的到来保持着一种罕见沉默。

他们交代了一句“好好招待”以后,就再也没有过其他指示。

然而究竟什么样的招待得体又不失分寸呢?其他办事人员羡慕他遇上了好说话又身份高的两位先生,而小陈道长早已愁掉了头发。

他按照叶三给的路线,来到了南门大街。走到街的尽头,往右拐。走进胡同,往里面走四五米,就是终点。

小陈道长走得轻快,雨下得愈发大,脚下溅起的泥点粘在道袍上,有点扎眼。

他沿着南门大街一直走,走到了尽头。

大街两边是封死的墙,并没有能够拐弯的胡同。

小陈道长擦了擦脸上雨水,有些慌。他该不会是记错位置了吧?然而明日就要报名了,两位先生如果因此错失了报名时间,他岂不是要完蛋?

可怜的小陈道长,在南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五遍,再一次确认了一件事:这儿没有胡同。

他靠着墙,唉声叹气。

天上的雨水落在黄色油纸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道长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伞,伞离开头顶的一瞬间,他发现了哪里不太对。

那些雨水笔直地落在地上,然而墙边的雨水,它们似乎被反射一般,滑进了某个隐秘结界,然后倾斜着飘了下来。

小陈道长微微眯起眼睛,无声地伸出手,触碰上了那道结界。

“两位先生是在修炼避免被人发现吗?”他喃喃道:“既然如此,在这儿等几个时辰,他们也该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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