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58章 一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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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眼睛消失不见,云清提着木盆走到井边,将两颗笋放到水里洗了洗泥,然后仔细将笋壳剥干净。不像冬笋根部老硬,春天才破土的小嫩笋,白生生地躺在水里,漂亮。

他把笋洗干净了,将鸭块泡在瓷盆里,然后仔细将手洗得很干净。

他努力将手指每个缝隙都洗过,然后用一块布擦干。

张庆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现在很弱小,而这个天下,力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话语权。

这种力量可以是权力,也可以是地位,但对于修士来说,一定是修为和战力的高低。

什么是真正自由地活下去,这个问题叶三考虑过了,云清还没有认真地考虑过。

叶三想得很简单,想要没有负累地活下去,想要身边的人也可以活下去,所以他一定要变得足够强。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开始修行的修士来说,这其实很不容易。

哭喊和打闹没有用的时候,说话的东西就只剩下了拳头,或许正因如此,叶三才不得不和白见尘定下生死的赌约。

他现在可以退,但是退一步以后,他说的话就很难再有人会听。

云清将帕子洗干净,晾在绳子上,然后将菜放到厨房里。

接着,他走到了大堂里,掀开外袍坐在石砖的地面上。

只有变得足够强,才能让这个世界听到你的声音。但是强大这种东西是比较出来的,更是打出来的,云清将手放在膝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白见尘一定要输。

输了的人,当然只能死。

南门大街的拐角胡同里,有一棵很老的树,老树的新叶子挂在墙头上,在院子里投下一片绿荫。

云清坐在大堂里的石砖地面上,屋子的前门后窗通通打开,风很温和地吹过他披散的头发。

他闭着眼睛,像在睡觉,像在发呆,或许也是在修炼。

厨房里的木柴刚劈好,小母羊又很不老实地啃葡萄架,蚂蚁排着队从树下经过,搬运一小块糖糕。

在春风拂过的某一个瞬间,院子上方的绿色树叶猛地疾舞起来,甚至有很多哗啦啦落在地上,被风吹着往墙角飘。

有几片落在小母羊附近,她很快乐地叫了几声,然后开始咬飞到嘴边的食物。

她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几片叶子似乎有些凉。

似乎风也有些凉。

困于院中的风猛地喧闹起来,狂暴地席卷上半空,整个院子被凌冽的风暴充斥,散发出一股透心的凉意。

暴风的源头是云清,他安安静静坐在大堂里,满头黑发被吹得飘荡起来。

只有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停有血水流淌到石砖上。

精魅的身体和人类并不相同,不像人类可以顺利吸纳天地里的灵气,魅灵的丹田是一块封闭的石头,它们可以敏锐地感应天地万物的变化,却无法将那一切化归己用。

所以他只能将无形的石头劈开。

他只能让天地里的风刃,将自己劈开。

叶三当初和他说,修道是为了活命。

他不行,他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无数叶子在风中狂舞,它们被风裹挟着,飘落在云清的面前。很快,院子里就变得残叶满地,十分飘零。

院子里的风很冷,可云清似乎又在滚烫地燃烧。他曾听说过九天之上的凤凰,在生命降至的尽头,投身火海方能寻找一点点生机。

那些刀刃一般的灵气卷进他的经脉和血肉,有一瞬间恍如燃烧起来的错觉。

他不是一个有很多机会的人,所以他也不会想很多后果。

他的头顶有一片天,那片天是一块封闭的石头,那么他就,劈开这方天。

随着风吹云卷,他的衣服上慢慢渗透出暗色的痕迹,从毛孔重流出来的鲜血很快将衣服彻底打湿,血水顺着腿边的砖缝往院子里流淌,有些蒸发了,有些干涸在砖地上。

虽然他不喜欢疼,但是疼痛如果有意义的话,那就无所谓。

无数细小的风刃卷进他的身体,在体内切割出很多细碎的伤口,所有的风刃汇聚到丹田里,轻描淡写劈了下去。

血水一瞬间从他的身体往外涌,鼻腔耳朵和眼睛里,往下蜿蜒出很细的血线。

风刃有片刻的静止,然后轰隆一声,在身体里炸开。

云清猛地往前倒了下去,他勉强伸出手,努力将自己撑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从他身上流落下来的血迹终于停止流淌,云清脸色惨白地坐在大堂重,像是在等死。

接着,他睁开了眼睛,眼睛很黑,冰凉,明亮。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院子中的风如雪山融化一般,迅速从院子里往长街上冲刷。

井边新买的木桶瞬间粉碎,墙角排队的蚂蚁乱糟糟积作一团。

劲风猛地卷上长空,从胡同里席卷到整个南门大街。

他睁开了眼睛,三百米南门大街上,两侧绿树齐齐颤动。

云清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走到井边,拿起铁皮的井桶,将一桶水从头上直接浇了下去。

身上被稀释的血水往阴沟里淌,云清仰起头,看着今天的天空。

天空很蓝,云也很美,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世界和以前不一样了。

石头裂了。

石头裂了,光就进来了。

云清自认为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当他面前只剩下一条路的时候,他就硬着头皮一直走下去。

好在他每次走下去,都很顺利地活下来了。

云清光着脚在井边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提着扫帚和木盆,将大堂里的每一点血痕都刷干净。

接着,他将一片狼藉的院子清扫一遍,飘下来的叶子全做了小母羊的口粮。

做完了这些,他抬起手指,仔细地看了看。

手背上有很多青紫色的血管,手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摇了摇头,拎着血衣走进厨房。

被血染透的衣服在锅膛里半天没烧得起来,他多放了几根柴火,棉布燃烧的气味有点呛人,他用手挥了挥,这才走到灶台前,开始切今天的笋。

天色渐渐变黑了,距离罗致南死亡才过去半天。

叶三和张庆在石砖墙下慢慢走,张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阵法对于行军意义重大,陛下自然是很看重的,我希望你获得阵法的传承之后,和陛下做个交易。”

叶三扭过头,隔着无数砖墙朝某个辉煌的宫殿看去,叶三没有考虑这件事能带来多少利益,他直接说道:“我想拒绝。”

和皇帝陛下做交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陛下是永远不会吃亏的,那就意味着吃亏的人只能是自己。

张庆干脆地摇头道:“我和决赛的其他人谈过,这些人里,只有你是真正有欲望的。”

“欲望?”

“只有有欲望的人,才能做交易。我不知道修士修的道心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对于外物实在太无所谓了。好在你没他们麻烦,你喜欢钱,也喜欢喝汤,也喜欢晒太阳,至少证明你还是个人。”

叶三闻言笑道,“只能说明我还有很多弱点,所以被你抓得这么死,不然我早就跑了。”

张庆愉悦地说道:“有弱点对我来说是好事,至少……你应该很想要关于魔宗的情报。”

叶三猛地站在原地。

张庆说得没错,他有很想要的东西,从离开石桥村那一天,他就有定下了不太严密的计划。

计划里,打探魔宗的功法和习惯排在第二位。

作为一个猎人,叶三知道情报是多重要的东西,这项交易比银子更诱人,他很心动。

他要去西北除掉魔宗,他要去血瀚海,所以他没有思考很久,也没有问交易的具体内容。

他站在风里,干脆利落道:“成交。”

张庆欣然笑道:“那么,等你获得阵法传承的那一天,我会带着交易的具体内容来找你。”

叶三转过身子街边走,走到拐角的时候,他说道:“老实说,张御史,你是不是和决赛每个人都谈成了交易?”

张庆只是笑着朝他看了看,道:“替陛下办事,自然要想好万全之策。那么我在这儿祝您顺利赢下头名,并且活下来。”

他看着叶三的背影,很愉悦地说道:“等您从清谈会上赢下来,我会给您一些订金的。”

叶三朝身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南门大街走。

原本叶三只想在清谈会上打赢一个人,但是他现在必须赢过所有的人。

教谕要他赢,张庆要他赢,白见尘……也逼着他赢。

那么他只好努力去赢一赢了。

走到南门大街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临街的人家都在做饭,炊烟像软白的绸带一样飘在半空中。

叶三脚步轻快地走到大街尽头,拐进胡同里。

云清撇了一勺汤上金黄的油,然后站在门边等了很久。叶三说他今晚会回来,所以他很耐心地站在门边等。

小母羊吃饱了在睡觉,今天云清为了收拾院子让她啃了一堆叶子,实在吃得非常辛苦。

放在小火上炖的汤不时咕嘟咕嘟冒泡,饭煮好了放在铁锅里。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叶三走了过来。大堂里的灯刚刚点起,厨房里的汤很香,门口在等自己回家的人也很安静。

有些很平常的东西,很容易不经意打动人心,就像走了很远走到家,发现锅里有热腾腾饭菜。

叶三忽然明白张庆关于面和老婆的说辞,想到这儿,他很想尝尝今晚饭菜的味道。

叶三站在门口,慢慢笑了起来,他对站在门口的云清说道:“我回来了。”

云清垂着眼睛,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厨房。

饭刚上桌,叶三拿起筷子,忽然问道:“怎么换了身衣服?”

云清扯扯袖子,解释道:“煮菜的时候油泼衣服上,洗不干净,就扔了。”

叶三哦了一声,院子里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打开门,看见了两个很熟悉的人。

司天玄朝他笑了笑,带着苏蕴走进来,说道:“来蹭个饭。”

南门大街的拐角胡同里,有个二层楼的小院子。楼里点着昏黄而温暖的灯。

小厨房里飘着晚饭的香气,灯火下坐着四个很普通的年轻人。

很普通的年轻人,吃很普通的家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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