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66章 夏天夏天悄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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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脚踩进五月的时候,暑气还不像一两个月后那么炎热,但是几乎凝滞的风和纹丝不动的叶子,已经预示这个夏天将会多么难熬。

上京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臭水沟和难民,每天上京死去的人不止一个,于是明静和罗致南的消息也渐渐在暑气里走远了。

坐着轮椅的老人时常会来小胡同巷,带的东西从盆栽到茶点到棋盘,甚至还有鸡鸭鹅。他们有时候还能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晚饭的内容从青菜汤到白菜猪肉饺子,再到夏天的绿豆汤。

和往常一样,云清在编织袋里放两个小甜瓜挂在井里,到了晚饭以后捞出来劈了几瓣。

叶三坐在大堂的门槛上,两个袖子全部卷到胳膊上,他看了眼穿着灰色薄布衫的云清,云清见状非常乖觉地将甜瓜递了过去,又道:“道院的人请你去观赛。”

叶三手里捧着瓜,晚风从大堂里呼呼刮,他坐在堂前,颇有一种酒饱饭足富家翁的闲适感。思来想去,只差两个美貌婢子,一个扇大扇子,一个扇小扇子。

事实无数次证明叶三对于有钱人家的想象还停留在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的境界,尽管他枕头下裹了三层的木盒子里装满银票,也无法改变他骨子里是个穷人的事实,就算给他一堆漂亮的婢女他也只会用来扇扇子。

叶三看着云清露在衣服外面雪白的手腕和脚腕,一时之间脑海里的美貌婢女们都渐渐有了实体,她们在脑海里挥舞着大大小小的扇子,将小院子的暑气一挥而散。

想到这儿,他心中顿时豪气冲天,挥了挥手道,“不去,不去,去什么道院!”

云清看着他,想了想说道:“道院的屋子很凉快。”

这一句话将叶三直接从幻想中踢了出来,他有些牙痛般吸了口气,看着院子里热气蒸腾的石砖,自然而然想到道院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空旷敞亮的结构,凉飕飕的穿堂风和冰镇过的甜酒瓜果。

叶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

长明湖畔,他曾经引动过天地里的灵气,托起一小块石头。那块石头砸在了白见尘头上,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他手里握着修行以来最强大的力量,那么能够引动的东西应该会更多才对。

他的手指轻轻弹动,在以一种细微的频率推演,小母羊已经长成了大母羊,瞪着两个眼睛看他表演,云清拎着一个木桶,去井边换了一桶凉水。

过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等云清拎着新的一桶水走过来的时候,一股猛烈的长风猛地从院门外冲了进来,那股风来势汹汹,将云清提着的桶吹得斜飞过去,小半桶水啪啦翻在地上。

云清披散着的头发被吹得彻底糊在脸上,他放下木桶,困难地理了理乱糟糟头发,然后说道:“还挺凉快的,要不以后你经常来吹点风?”

叶三手指一阵抽筋,满头的汗顺着脸滚下来,他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朝云清翻了个白眼道:“你热死我算了。”

推演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算和推演,对于心神的耗费十分巨大,尤其是叶三这种几乎直接引动天地灵气的做法,运动量几乎相当于在烈日下长跑。

简而言之,风越大,他出的力越大。用这种法子来消暑,恐怕他明天就要热瘫在大堂里。

云清将井水泼在面前的石砖上,用扫帚扫了一圈,然后去厨房里提了一盏灯,和叶三并排坐在屋檐下。

叶三将手放在木桶里浸了浸泡,然后用白布擦干,问道:“羊喂了吗?”

“喂了一次,明天早上再喂一次,叶子放盆里了。”

叶三点了点头,道:“家里的菜吃完了吗?”

“绿豆昨天煮汤吃完了,还剩半篓米、三颗土豆和两个鸡蛋在厨房。”

回答完他的问题,云清看着叶三认真说道:“但是如果你能赢下来,我们回来就只能吃蒸土豆和炒鸡蛋了。”

云清问出这句话的之前,已经感受到叶三有些紧张和焦躁的情绪,但是他不喜欢蒸土豆,所以控制不住就问了出来。

叶三声音微微抬高,道:“赢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做饭?我不会下个馆子吗?”

云清看叶三现在有点紧绷的状态,心道自己还是不要说话了,就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叶三看着他的背影,怒道:“这么大晚上你跑哪儿去?”

云清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说道:“走走,逛逛。”

叶三一想到明天真刀真枪上去决赛,这人还有心思扔下自己出去乱逛,再一想到他出去后自己孤零零坐在大堂下喂蚊子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有些恼怒,“不许去,好好在家呆着,早点睡觉明天早点起。”

云清看了他一眼,乖乖地进门乖乖地关上门,抱着柴火进厨房烧水。

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叶三耳朵里,他撑着头喋喋不休道:“说是决赛结果是赛跑,城外荒山比谁先出来,谁知道白见尘会不会在山里劈我一剑。”

听到这句话的云清猛地冲出来,他急急忙忙跑上二楼,将叶三的刀拿出来放进棉布和皮革做成的刀鞘里,然后递给叶三道:“你把刀擦一擦,明天直接带上。”

叶三看着他认真的脸色,想了想道:“也不是这么着急……”

云清看着他,摇头道:“我到时候跟在你后面,城外荒山虽然大,但是决赛不是比脚力的。真正的考验可能会很古怪,你要小心。”

关于清谈会的决赛,无论是司天玄、苏蕴还是那位教谕大人,都已经提醒过叶三很多次。决赛的比试每年题目都不尽相同,今年既然说是第一个出山的人获胜,那就意味着出山之前要打败所有对手。

虽然叶三对这些东西基本心里有数,然而看到云清站在面前不厌其烦认认真真提醒自己的模样,他紧绷的情绪居然有一瞬放松。叶三拿过自己的刀,坐在门槛上看着云清道:“行,我知道,我会注意。”

他看着云清,笑了笑道:“你也当心啊。”

天色从黑转到蒙蒙亮,南门大街的馒头刚刚出炉,云清抱着几个馒头回来的时候,叶三捣鼓着杨柳枝蹲在井边刷牙。

清晨的初夏,晓风微凉,天街杨柳温柔摇摆,门口传来熟悉的轮椅声,叶三赶紧漱了漱口打开木门,老人微笑着看着他们,拿过两个瓦罐,道:“喝点东西再去吧。”

叶三微微弯着腰,接过两个瓦罐,道:“实在过意不去,让您这么赶早过来。左右我不过是去一趟清谈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老人笑笑,随口道:“真当我不知道你和白见尘的赌约?”看着叶三十分恭敬的笑容,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道:“放心去吧,我让小姚在场下看着。”

老人的轮椅嘎吱几声,慢慢挪到了巷子里,而南门大街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一辆青帘的马车已经停在那儿恭候了。

小陈道长跳下车,走到南门大街尽头,然后拐弯走进了小胡同巷。他刚刚冲进去几步,在看到那辆轮椅的一瞬间,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陈道长在初夏的凌晨被吓出一身热汗,他双手触地额头几乎撞在石砖上,半天才嗫嚅出一声“教、教谕大人……”

老人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驱使着轮椅离开了,“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我做什么。”那句话很轻,却不容忽视地传到了小陈道长耳朵里。

一股轻柔而威严的力量从膝盖处升起,将他缓缓托了起来。

小陈道长持手站立在小胡同巷,直到轮椅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急急忙忙冲到了院门边上,“我的小先生,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快上车快上车,咱们要去城外,大人们都快到了。”

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大部分人抓住最后一点凉意在睡觉,青帘的马车咕噜咕噜碾过石砖的长街,巡逻的士兵们见到则退避到一边,毫无搜寻或者检查的意思。

云清翻了翻单肩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最基础的道门入学手册递给叶三,说道:“要不……你再抱抱佛脚?”

叶三靠着窗户,咬牙道:“你还不如给我个馒头,让我吃饱了上路。”

小陈道长驾着车,在车轮的声音里,他勉强只听到“馒头”两个字,就说道:“没事没事,小先生放心,一会儿考场有茶水和点心。”

车厢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小陈道长见势不妙,连忙安抚道:“没关系,只要您不是拿倒数第一,那自然没什么丢脸的。”

叶三几乎从车厢里原地跳起来,他颇有些恼怒道:“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

小陈道长迅速闭上了嘴,青帘的马车从城墙下的小门穿过,来到了渭水之畔的荒山。

大翊虽然繁华强盛,然而那些漂亮的城池外面,广袤土地上还有数不清的荒山和野地。相比城中有限的人口与需打理的田地,荒山开垦的价值并不大。

荒山并不意味着光秃秃黄土山,恰恰相反,由于人烟罕见不受耕种影响,山中树林极密,甚至有虎狼一类的野兽出没。

渭水之畔的这座荒山,距离上京很近,受到损坏的影响又可忽略不计,可以算是清谈会决赛地点最好的选择。

如今草地用麻绳环出空地,百姓和修士们在外围了一圈,百姓有来看热闹的,也有准备榜下捉婿的,修士们尽是没进决赛的,一时之间墙外门外全是人头。

人群焦躁又安静地等待着所有来参赛的修士们,大翊民风甚为开放,是以有不少姑娘们坐在马车或带着斗笠,光明正大出来看热闹。

不知多了多久,几辆青帘的马车慢慢行驶到草地上,一个姿容俊雅清秀的青年走下马车,朝周围微微一笑。

人群里爆发出甚为惊艳的一声“白见尘”,不知多少富家女儿红了脸庞,将罗帕用力掷过去,一时半空中隐有风雷之声。

叶三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树林,听着无数春闺女儿甜甜的嗓音,一时觉得头大如斗。他急急忙忙喊停了小陈道长,从马车上跳下来绕小路走到了山门入口。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不认识他,哪怕听说过叶乘风这个名字的修士,也基本不知道他的长相。

于是有人愤怒地在人群里尖叫道:“你们两个不要插队!”

白见尘站在草地的正中央,微微笑着打量即将入场的对手们。所有考生各怀心思,等待第一个入场的人。

用丝线拴在山门入口的铜铃微微晃动,白见尘缓缓踏出半步,他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狂热人群,脸上挂着最温和有礼的笑容。

总要有个人走进去,那这个人自然是他。这是清虚宗主办的清谈会,他是清虚宗最年轻的知微,其他人不敢进,他敢。

恰在这时,小小的铜铃铛猛地发出一阵刺耳清脆的响声。叶三拽着云清,被人群挤得七荤八素,终于在脂粉和汗臭里跑了出来。

眼看入口近在眼前,他翻过麻绳递过报名表,一把扯下铜铃铛就冲进了山。眼看耳边终于能清净了,考场上的所有考生和考场下所有看热闹的修士,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一双熟悉的目光在草坪中央冲他看过来,叶三不动声色将云清往后拽了拽,然后伸出手,在密林中冲白见尘遥遥打了个招呼。

“早?”叶三僵硬地挥着手,僵硬地看着周围的人群,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们沉默地看着他,在用排除法排除掉所有考生之后,他们迅速判断出这个傻得有点冒泡的年轻人身份。

一夜破三山,未满十八而踏知微,将白见尘从风云录上扯下来的叶乘风。

于是警惕的、仰慕的、敬畏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齐刷刷冲叶三看了过来,然后又渐渐挪到了白见尘身上。

白见尘站在草坪上,看着逆光伸手冲自己打招呼的叶三,沉默了很久。

一股血气莫名从心头慢慢涌起,然后滞在了识海里。他看着往荒山密林里走的两个少年,不由想,每一届清谈会都会出一些意外,今年的意外,或许也该来了。

他叹了口气,抚了抚衣袖,在无数道目光里,径直走向了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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