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72章 高山相斗,蚂蚁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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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闻道跌跌撞撞心急如焚跑回同仁坊的时候,司天玄站在门外。

他很抱歉地冲司天玄点头致意道:“稍等稍等,我这就去禀告老师。”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轰然砸在木门上。墙壁上猛地浮出一道水光一般的结界。受到外力忽然袭击,屋子的防御结界彻底显露出来。

司天玄一惊回头,道:“苏蕴!此事你万不可冲动!”

姚闻道连忙冲两人拱手道:“我这就去请老师,两位稍等,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苏蕴人还在巷子中,第二道剑光又砸了上来,结界猛地发出一阵颤动,等他站在走至门前的时候,门内传来一阵轮椅的声响,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门,盯着眼前的三个人。

老人的眼神很平静,然而周围就连风都似乎有一瞬的静止,姚闻道匆匆忙忙将事情全部禀告教谕大人,当老人听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艰难地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罗盘,随手在上面画了几道,然后递给司天玄道:“先去吧,别耽误孩子。”

司天玄看了眼苏蕴,然后匆匆谢过告辞,苏蕴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老人,道:“当年苏蕴曾在道院求学,因此唤您一声老师,然而今天这件事,无论是清虚宗的掌门还是您,都需要给我青城山一个交代。”

老人看着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道:“我心心念念想要收那个孩子做传人,你如何连我都不信?”

司天玄拱手一礼,后退半步,道:“清虚宗内,又有何人可信?”

老人手指在轮椅扶手上弹了弹,半晌才道:“三天前,我前往荒山布置阵法。两天前,我去看过一次。一天之内坏我阵法,这样的本事,道院那群人没有。”

以他身份之尊,能够向苏蕴交代行动已经万分难得,苏蕴站在石阶下,道:“我知道那群蠢材做不到,所以才来知会您一声,苏蕴必定要去清虚宗讨要说法的。”

听到这句话,老人微不可闻叹息一声,声音似又沧桑了几分,“道宗数门同气连枝的光景,难道真要毁在一个白见尘身上?”

苏蕴摇头道:“此事错不在白见尘。杀人证道这种事我见得太多。清虚宗掌门想借此事铲除我那小师弟,好让清字大阵的传承回到清虚宗,若真要说错,心心念念想要收他做传人的您,难道不正这一切的起因吗?”

苏蕴一向是个逻辑很简单的人。

清虚宗里有两座高山,一个是掌门,一个是教谕。他们两人争夺清字大阵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当年教谕大人获得了清字大阵的传承,如今掌门想让这份传承回到手中。而急不可耐想要找回传人的教谕,将叶三暴露在所有人眼睛前,让叶三不得不接受来自道院和清虚宗的敌意。

道院发现了教谕对叶三的重视,白见尘发现了教谕对叶三的重视,远在清虚宗的掌门,也在无数封信里知道了叶三。

对清虚宗的掌门来说,这份传承极有可能被教谕送给叶三,因此扰乱阵法取走叶三性命顺道斩除白见尘心魔,是个很完美的选择。

两座高山相斗,这本就是清虚宗内门的琐事,被两座高山碾死的罗致南与明静三学官,那也是清虚宗自己的人。

可因为教谕而被牵扯进来的叶三,差点儿被两座高山相斗的余震,碾成碎片。

苏蕴站在石阶下,毫不留情道:“小师弟的身份太过特殊,在他力量没有恢复之前,我从不想让他过早暴露人前。您也曾经答应过我,不会轻易去找小师弟。然而当您往小胡同巷找他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或者说,”苏蕴猛地抬起头,眼光一瞬间锋利如剑,“您只是想要一个传人,又何曾在乎过他的安危?”

站在一旁的姚闻道,早已听得面色铁青,“苏蕴!冤有头债有主,教谕不过想找回当年的传人,真正下手的又哪里是老师!”

老人宁和的目光,终是产生了一些波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见过这世上太多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情绪的波动也越来越少。

可今日面对小辈无礼又放肆的质问,老人从来平静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平静了。

过了很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自己腿上的白熊皮毛毯,露出空荡荡的道袍下摆。

“小苏,我的丹田气海已经开始碎裂了。”

这句话的口气很清淡,然而苏蕴听到这句话后,震惊得很久都没有说出话。

或许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惊人,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老人是个很强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很老了,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还能活很久。

教谕大人像一座高山,伫立在上京,当所有的修士习惯这座山以后,他却忽然要崩裂了。

“小苏,”老人神色温柔地看着他,说道:“我急着找那个孩子,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活到明年的夏天。”

“作为一个将死的老人,我私心想多看看他,让他遭受这一切,我很抱歉。”

过了不知多久,苏蕴摇了摇头,道:“老师,您……”

“你想去清虚宗,就去吧。”老人温和地说道,“只是万事多加小心,我老了,连自己的学生和传人都护不住了。”

苏蕴朝他拱手一礼,道:“在下送两位师弟回青城山后,会去清虚宗看看的。”他直起身子,看着教谕,轻声道:“教谕大人,青城山与清虚宗,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可惜一别不能两宽。

老人看着苏蕴的背影,这一次的苏蕴没有等老人先进屋,也没有认认真真执晚辈礼,就像他为了八十三个石桥村民冲向血瀚海,他也必然会提着那把剑,扣响清虚宗的大门。

姚闻道看着苏蕴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老师要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吗?刚刚叶小先生倒是解开了您的阵法。”

“如今出了这件事,他怕是不愿随我修道的。”老人的声音微微低落下去,过了很久才道:“罢了,到底是在我的阵法里出的事。苏蕴尚且不信我,我如何奢望那孩子对我毫无芥蒂?”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想起来什么,道:“快去,快去,柜子顶上还有一些药,先拿过去,去!”

姚闻道匆匆忙忙踩着凳子趴了所有的丹药出来,也不管有用没用,一起用布兜装着,这才匆匆忙忙往南门大街去了。

司天玄急急忙忙走回小胡同巷的时候,二层的小楼里,充盈着一股极精粹的风。

那股风息流淌过大堂、窗棂甚至是楼梯,密不透风地浸润屋子每个角落。

片刻之后,屋边的那棵树,叶子轻微的晃动起来。

司天玄停住了脚步,他走进大堂搬出一张凳子,然后坐在了屋檐下。

初夏的阳光浇灌在石砖上,散发出微烫的热气。

今天小楼的风很舒服,所以他不打算上楼问一些隐秘的东西,比如叶三修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他相信,苏蕴也不打算问。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回到小胡同巷的苏蕴,道:“其实我还是很好奇,能够吸引天地里如此精纯的灵气,他的功法与任何人都不同。”

“你不是好奇,是担心。”苏蕴淡淡道:“但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司天玄看着他,摇头道:“你确定不会有意外吗?”

“再有意外,他也是我的师弟。”苏蕴走进大堂,也拿出了一张凳子,然后坐在屋檐下。

不知过了多久,司天玄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在乎吗?”

苏蕴想了想,无声地笑了起来,道:“这两个孩子都很好,而功法这种东西,师父不在乎,大师兄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他并不打算上楼看个明白,有些事情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他觉得有些抱歉,作为青城山唯一一个在外行走的师兄,两个师弟在他眼皮子底下遭了很多罪。

然而对于云清,没有人能保证救活他。翻遍道宗所有的记录,都不会有关于一个魅灵的生老病死。

苏蕴交叉着双手,坐在大堂前的椅子上,慢慢说道:“如果他能醒过来,我想带他们回山,大师兄和二师兄会很高兴的。”

小楼的风缓慢而温柔,从白天一直吹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吹到了第二天清晨。

中间苏蕴去过一次南门大街,将姚闻道拦在了百米以外,然后拎着他带来的一兜药,慢悠悠地走回去。

清晨的时候,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苏蕴拍了拍司天玄的肩膀,他们一起走出了院子。

叶三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只看到屋檐下两个并排放的凳子,还有刚刚关上的院门。

他看着晃动的木门,走到井边提起水桶,从身上劈头盖脸浇了下去。

然后他脱掉了血迹斑驳的衣服,在井边冲了个凉,把身上所有的血痕都洗干净。

接着他走上楼,把带血的被子褥子和枕头全部扯下来,从二楼楼梯口一脚踹进大堂里。

厨房里还有很多劈好的柴,叶三点起柴火,把带血的衣服仔细烧了个干净。

等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坐在大堂里,开始翻桌上的一堆东西。

有教谕的丹药,有司天玄留下的信,还有一个画着奇怪痕迹的罗盘。

叶三想了很久,他将罗盘拿起来,然后又放了回去。

他把药拿起来看了看,然后也放了回去。

他不知道可以相信谁,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

叶三拎起布袋子准备去买点东西,刚走到院子门前又冲回楼上。他站在床边看了看面色苍白仍然在沉睡中的云清,然后伸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道:“我现在要一个人去买菜煮饭,然后一个人回来吃饭。”

他看着云清,抱着双臂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你要睡多久,万一……我说万一……我只好先去习惯一下一个人的日子了。”

他拿了点儿铜板门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又道:“下次别买三百文一只的鸭了。”

叶三从早到晚做了很多事情,他一个人劈柴,一个人煮饭,然后一个人坐在大堂前啃甜瓜。劈柴的时候他擦了擦刀,然后想,自己这十六岁过得也挺磕磕绊绊的。

怎么看都挺惨的,他自言自语道:是吧,一直被人砍,好几次小命都没了。

他几刀下去将柴火劈了个干净,擦了擦手道:“你能不能早点醒过来,不然我这样看起来更惨惨,家里一个大病号。”

院子里的母羊适时叫唤一声,叶三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道:“啃你的菜叶子去。”

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点亮了烛灯,坐在大堂下发呆了很久。等到蚊子咬了满腿包的时候他匆匆忙忙跳起来,将中午剩下的汤倒铁锅里热了一下,然后将冷饭盛出来,泡汤吃完了。

晚上的时候,他照旧上自己的床,只不过云清躺在边边上,他就坐起来,然后将云清捞到怀里,开始今天的修炼。

不知是不是因为苏蕴提剑去道院走了一圈,清虚宗再也没有人来过南门大街小胡同巷。

叶三很安心地开始今夜的修炼,天地里的灵气温柔而缱绻地飞过来,然后被他怀里的人吸了个干净。

第二天的日子也这么过,只不过餐桌上换了个煎豆腐。第三天换成番茄炒鸡蛋加个汤,叶三站在傍晚的凉风里,左思右想,还是摇头道:“我觉得不行。”

然后他几步冲上了楼,站在床边看着云清道:“真不行,你还是得起来,我不想洗碗。”

他不仅不想一个人洗碗,还不想一个人去买菜买米,不想一个人驾车去买甜瓜,不想要天天煮半瓢米,稍微放多了就吃不完。

还有甜瓜,每天晚上劈一整个下来,吃得十分胀肚子,夏天的饭菜水果又不能放太久,他吃得很辛苦。

“很辛苦的啊……”叶三喃喃自语道,他坐在窗户旁边,看着楼下那棵在晚风里晃动的树,忽然觉得,挺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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