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94章 雪原之上生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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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里有个酒棚。细雪不断往下落,覆盖住了茅屋和沙草。

整片被白雪覆盖的荒野里,只有孤零零一个茅屋。四边透风的竹子架构,使得布帘在狂风里不断晃动。

白见尘很耐心地擦了擦被雪堆积起来的条凳和木桌,然后拿起柜子里最后一坛浑酒,又拿出几个铜板放在了空荡荡钱匣里。

铜板落进去的时候,发出了一串沉闷声响。他拿起酒坐在板凳上,将酒水浇在手上,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缝里的血迹。

清虚宗的尾巴追了他太久,他只能动手开始杀一些人。令他有些诧异的是,长剑斩下同门头颅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换下了白色的衣服,开始穿一些灰色或者黑色的长衫。那些衣服耐脏,血落在上面也不太显眼。

做完这些事,他才开始喝酒。屋外的雪粒不断吹到他的脸上,摩擦得生疼。

关中的雪向来不比宗门,要猛烈很多。

他喝一口酒,然后放下酒坛。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声响,自远处直射过来,长箭穿过布帘,带着风雪扎进酒坛。

酒坛瞬间粉碎,瓷片四射飞散出去,酒液从桌子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秦无念站在雪原上,朝手心呵了口气,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酒棚,因为距离太远,那个矮小破旧的茅屋看起来像是白色雪原上一个小点。

他将长弓递给身边的侍从,大步往酒棚里走。

“雪夜深寒,不如早归家。”秦无念站定在酒棚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见尘道:“巧了,回山的路上还能遇见你,和我一起回去?”

白见尘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木桌,摇头道:“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先杀罗致南,再杀守剑人,你的胆子比我想象得更大。”

“心有执念,自然无所畏惧。”

秦无念漫不经心抽出剑,伸手弹了弹剑刃道:“一朝入魔,你连敬畏两个字都忘了。”

“让天下人心生敬畏,这是你执法堂该做的事情。”

“也是。”秦无念笑了笑,一席黑衣在白色雪地里上下翻飞,像是一团漆黑浓墨。下一刻,墨点疾射出去,在雪原上划过一条笔直的剑锋。

他提着剑冲进酒棚,一剑斩落。

剑光将酒棚轰炸得四分五裂,受到冲击力的雪地向四周满溢,波浪一样迅速融化。

雪原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空地。

两剑相交的气浪直冲上半空,发出一声刺耳锐鸣。

秦无念退了回来。他的笑容在脸上融化,冷漠到极点的目光紧紧盯着白见尘手中长剑。

过了片刻,他笔直地站在风雪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这道声音并不大,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气息。声音自雪地里响起,无数凝结成冰的积雪被撞碎,跟随声浪冲击到半空中。

无数粒细雪在夜风中狂舞,化作无数柄利剑。

上一刻,他还是秦无念,现如今,他是清虚宗执法堂长老。

和当年深入草原追击魔宗余孽时候一样,他的杀字令里带着高高在上无法抵御的傲然和威严。

很多时候,规矩是用血洗出来的,威严和拜服也是用血浇灌出来的。

从他脚踩无数人性命登上这个位置开始,他行使的就不再是自己的心意。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既然天不能容魔,那他必定铲尽天下魔宗。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杀字令甫一出口,身边的侍从仓皇下跪道:“秦长老,掌门下令追捕,并不是追杀。”

他平静而冷漠地扭头看了一眼侍从。黑色的道袍在风雪里上下翻滚,像是一片不断扩大的墨迹。

“我行天之道,非掌门之道。”

秦无念信奉的是天地大道,这个理念自他跨入清虚宗的时候已经扎根。但他丝毫看不起那些跪倒在银杏树下的修士,也无法容忍下属的软弱和盲目。

他不需要别人信奉他,他也不信奉任何一个人。

侍从跪倒在雪地里,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他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轻轻一扬长剑,血肉顿时在雪地上爆裂开来。

身后的侍从惊惶下跪,他们以头抢地,颤栗不敢再说出一句话。

秦无念是个很讲规矩的人。

规矩就是天道。

他看着白见尘,高大肃穆的执法堂的浩瀚经文,一瞬间席卷而来。

他再一次扬起剑,与此同时,无数的雪花裹卷着剑刃,如潮浪一般向前冲去。

白见尘抬起眉眼,神色极为从容。他有些倨傲地看着眼前的剑光,轻轻拔出剑鞘中的长剑。

剑光是透明的,像水一样流淌在雪地上。荒野顿时狂风大作,无数积雪被倒卷着吹到半空中,伴随着两支长剑可怖的冲击力,两人长衫在暴雪中被鼓成巨大的旗帜。

入眼是白茫茫大地,雪花击打在手背和剑刃上,转瞬又飘落在地上。

两支长剑相交在一起,许多火星从刃口迸发出来,与雪花一起在半空弹跳震动。

相撞在一起的剑,并没有因此而停顿下来。

剑尖陡然一荡,秦无念的右手仍在往前行进,摩擦的两道剑刃发出一阵令人骨酸的声响,白见尘看了看手中长剑,双眼猛地一亮。

他的眼睛突兀地亮了起来,他的剑也突兀地亮了起来。

一声轰鸣,剑身瞬间泛起透明的光华,摩擦生成的火星刹那静止,脚下的积雪如水浪一般往四周翻涌,周围冷风狂舞不休,两人的长发在半空扭舞搅动。

伴随着最后一道冲击力,两人双双往后退了几步。

散开的雪雾很密,他们两个有些看不清对方。

白见尘擦了擦嘴角,平静道:“不妨放我走一趟青城山。待我解决他之后,你自然能领执法堂取我人头。你既然从内门千里迢迢前往清虚宗,心里一定也是想杀了他的。”

秦无念神色微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见尘手中长剑,道:“在青城山杀了他,这不可能。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解决得了他的三个师兄?”

白见尘收起长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因为刚刚的战斗,他走得有些缓慢,脚步看起来不是非常顺畅。

但是他仍然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秦无念身边的时候,他头也不回道:“你们为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顶着狂风往前走,声音虽然冷,却异常坚定,“他有时候市侩恶俗,有时候胆小怕死,但是这些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骄傲。”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几个师兄挡在他的死敌面前?”

“这是我替他选好的结局,你若有兴趣,不妨再等等。”

漫天的飞雪里,他的背影很快被遮挡住,然后消失在狭长的分岔路口。

秦无念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低声道:“意思是有意思,然而规矩也是规矩。我执法堂杀字令出口,断没有收回的先例。”

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抽出侍从手里的长弓。

雪白的长箭搭上硬弓,弓弦被拉开的时候,飞雪堆积在箭尖上。

随着一声刺耳尖叫,狂风扭动倒灌,如一道雪白闪电横空出世,笔直地爆射出去。

夜风裂,飞雪碎。

白色的长箭尖叫着,毫无阻拦地贯穿进白见尘的左肩。

白见尘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之后,方才抽出肩头的箭。

秦无念头也不回,丢下长弓大步离开,“一根箭换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执法堂全体弟子,扑杀白见尘!”

身后的侍从浑身发抖,急急忙忙捡起长弓,一溜烟跟着跑起来。

地上乱糟糟的脚印和血水,也很快被飞雪覆盖了。

这场雪比预期的更大。

屋外的雪落在地上,发出很清晰的声音。云清被吵得有些睡不着,就掀开被子推开了窗户。

床在窗户下边,他靠在墙壁上,冷风呼呼地吹过头和脖子,有些凉。

因为下雪的缘故,地面比往常更亮,他能很清晰地辨认下山的道路,也能看见半埋在雪地里的枯枝。

树枝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云清跪在床上,将头探出窗户。他努力仰起头往山上看,从这个角度,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叶三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

一星软红的光,在雪夜里很亮。

或许是因为习惯,云清没有将屋檐上的红灯笼摘下来,叶三也没有。但是他们都很久没有点亮过这两盏灯笼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叶三回去以后将灯笼点亮了。如果云清没有忽然醒过来,没有忽然往山上看,是发现不了的。

云清撑着头,愣愣地看着那一小点红光,慢慢地就笑起来。

他想了想,披上衣服穿好鞋,慢悠悠往屋外走。大青山里的每个人都在睡觉,他一个人沿着被积雪覆盖的山道往镇子上走。

晚上的时候,湖边的撑船人不在。云清很耐心地在枯萎的芦苇丛里拉出备用的竹船,用黄色的老竹竿撑着,一个人慢悠悠往镇子上荡。

风很冷地吹过他的头发,云清忍不住擦了擦脸。

镇子上的人也在睡觉,因为对他的气味很熟悉,大黄狗和小狼狗没有发出叫声。火红的辣椒、腌制的腊肉腊肠咸鱼都在屋檐下垂挂着。

云清慢悠悠在镇子上走,踩过石板的脚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很轻地路过了南货铺子,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布兜。

李见青很少会将布兜挂在门前,除非是特别紧急的东西。但是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碰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紧急事件。

云清思考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绕了过去,在布兜里掏了掏,翻出一个纸卷。

纸卷上用很规整的字写着:白见尘入剑阁,盗取魔宗大掌教佩剑,斩杀守门人,就地入魔。沿途截杀清虚宗弟子二十一人,往青城山走。

雪光很亮,风很亮,云清将纸卷放回布兜,然后背着布兜,绕到窗户边敲了敲道:“这份东西我先拿走了。”

李见青睡得很浅,听见声音猛地坐起来,然后清晰地回应道:“行嘞,屋外我还放着几个萝卜,您要不要一起拿走?”

云清看了看破柜子里的萝卜,蹲下去挨个捡起来,然后放在了布兜里。

他背着一兜水萝卜,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慢慢走了回去。

离开的时候,他背对着那盏红灯;回来的时候,他正对着那盏红灯。

云清走回屋子里,决定耐心等一等。他改主意了。

算一算清虚宗到青城山的路程,白见尘赶过来的时候,要到明年了。那么,先过完今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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