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172章 世界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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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轻轻关上。叶三看了看云清脸色,有些担心。

云清忽然转身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云清的脸色有些发白,道:“这个故事,实在是很好。”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很喜欢的。”

叶三看着他,渐渐地,就明白了云清的意思。

云清看着他,慢慢地微笑起来,道:“其实我想过的,叶乘风。在黑森林的时候想过,在血瀚海的时候也想过。”

“我那时候想,这世上有没有哪怕一丝可能,如果魔宗和道宗本就不是两相杀伐的局面,如果我见到的只是一个叶乘风,如果教谕的徒弟遇到的,只是青城山的关门弟子。”

在棋盘织造出的世界里,他们共同在上京那座道院求学,在一个偶然巧合的机缘下相遇,身边也不尽然是杀戮与刀光,而只是同学间琐碎的摩擦。

几位大学官在办公室里厉声催促他们这学期的作业,从课堂上退下来的教谕或许还会批改指点一下。

他们一同在上京求学,然后共同去更远的地方。

叶三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微笑起来,轻声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也很喜欢。”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故事。

他的声音温柔而不容抗拒,云清猛地被他从额外情绪里撕扯出来。

门外又传来温和的敲击声。

姚闻道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朝他们低头示意,微笑道:“听闻两位小先生回来,老师让我带一些吃的来。”

他伸手递过一个食盒,道:“老师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做弟子的能看出来,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老人家很想念两位的。”

云清看着那个食盒,一动也没有动。

姚闻道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叹了口气,低声劝说道:“做徒弟的,和师父哪里会有隔夜的仇呢?”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注意到云清倏然变青的脸色,“你素来心性宽和,怎么会因为教谕袒护白见尘而生这样大的气?”

说完这句话,他躬身行了一礼,慢慢往门外退。走到树荫下的时候,他回过头来道:“小长空,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老师吧。”

叶三长时间看着门外,什么也没有说。

他几乎找不到比这更完美的结局。

他也没有拒绝这片世界的理由。

如果找不到破局的漏洞,他只能在这里长时间的走下去。

如何才是尽头?

没有人知道。

叶三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晚上的时候,他展开带有霉味的被子,在床上坐了很久。

清虚宗山顶上,白发的老人坐在围棋盘前,对面前的老人行了半个礼。

司家老太爷摇了摇头,若有深意地看向布满棋子的棋盘,道:“你如何断言,终其一生,他也无法走出来?”

老人捻起一颗棋子,想了想下在某处,微笑道:“老太爷,一个真正的世界,不会有任何漏洞。”

他慨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就像一个人,如果他的记忆、容貌、情感甚至是选择,都和从前别无二致,那么,哪怕是人力生造出来的,他们也是真的。”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叶三的脑袋有些发蒙。他躺了一会儿,才从床上跳下来。

走到大堂的时候,长条的木桌上摆放着几个馒头和几碟酱菜,他随手抓了一个,看见云清坐在井边的小木凳上淘米。

云清很耐心地淘洗干净米,回头对他解释道:“从今天的早市上刚买回来的,锅里的鸡蛋应该煮好了。”

叶三走到井边,馒头像是刚出炉没多久的,还有些烫。酱菜的味道和一年前一样,微酸而辣。

井边的石砖被水浇湿,瓷盆里的米挂着水珠,看起来白生生的可爱。

他低头看着云清,不知为何,觉得心情很愉快。

云清擦了擦手上的水,道:“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云清说的地方,是南门大街外卖菜的早市。叶三任由他带着往菜场走,地上都是污水和烂菜叶子,空气里混合着鸡鸭的腥气。

走到路边的时候,叶三就明白他想让自己看什么。

在路边的菜摊旁边,卖韭菜的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将手里的菜举起来,道:“新鲜的,五文钱一把,要的话一起拿走。”

菜叶子绿油油的,格外鲜脆。云清当真蹲下身子来,耐心地调了一根,用指甲掐了掐。

叶三微笑着看老人手上的书册,道:“老人家读到第几卷了?”

老人眼里光芒微闪,抖动着书页,道:“快了、快了,读完就能去本乡的道观里拿到学习名额,从此不用再种菜了。”

叶三笑着朝他拱拱手,道:“恭喜,恭喜,这是好事。”

老人笑得眉眼俱展,一把将剩下的菜囫囵塞进他们手里,道:“好事,好事。如果早生几十年,不要说修道,就连书都没得读。”

他一边收拾菜摊子,一边将书册塞进怀里,大笑着离开了早间的菜场。

看着他的背影,叶三发现老人不过是个最普通的人。头发花白,驼背跛脚,手上全是老茧和泥点。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修道的根骨。

云清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路行之想让你看的,你已经都见过了。”

哪怕是年过花甲的凡夫俗子,也有求仙问道的可能。

谁都可以登高山望青冥,闻经卷观苍梧。

经卷可以在上京,也可以在草原。可以被珍而重之放于藏经阁,也可以散落在鸡窝旁的菜担子上。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遥不可及的修仙人,但此后人人都可以修道。

这样一个世界,有谁能够说它是错的?

叶三拧了拧眉,叹息一声,道:“去道院看看,我想看看那位大学官。”

头顶上的树叶沙沙响,他们提着布包往道院赶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

道院的钟声响了整整三声,黑色的桐油大门被打开,很多提着布包的学生走进道院,他们穿过种满银杏的绿坪,还在讨论几堂课前留下的任务。

看见叶三和云清,人群里传出惊呼声,接着是低声的私语。在上课的钟声响起以后,人群才一哄而散,乌压压挤进了教室。

叶三坐在教室最后面,他看讲坛上的道长耐心解释课本第三卷第五章节的内容,道院的大草坪上,不时传来鸡鸭扑扇翅膀的声音。

叶三提着笔杆,往窗外看去,有孩子们趴在院子边缘的栏杆上,卖冰水的姑娘坐在池塘边,还有提着竹篮卖糖藕的,他们都很耐心等待下课铃声。

他朝云清点了点头,而后猛站起来,从后门离开。道长的吼声从教室里响起,同学们的惊呼声还没落下,叶三已从教室来到了走廊尽头。

他一路疾走,隐约传来身后教室里的拍案声,夹杂着老师“藐视课堂好大的胆子!”的爆喝。

叶三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前看了看,沿着石梯走到了二层楼。二层楼的大理石底板被擦得很光滑,他走到最大的木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刷了清油的办公桌后面,他看见了一位很熟悉的人。

穿着黑色道袍的大学官没有太过惊讶,他拍了拍身边的书卷,道:“坐吧,聊聊你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叶三坐在黄杨木的椅子上,椅子太硬,他不由挺直了背,看上去很像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或许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尴尬,大学官耐心地翻开书,一边阅览一边道:“知错了?回头将作业补上,不要误了今年的大考。”

叶三点了点头。然后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大学官的脸。

下巴有黑痣,脸上有皱纹。

被他盯得有些毛,大学官忍不住笑道:“怎么,盯着我这样看?算了,回去补你的作业吧。回头我好和苏蕴交代。”

叶三又点了点头。

不知沉默了多久,大学官终于忍不住,道:“到底怎么了?”

叶三站起身来,他在办公桌前看着大学官,若有所思问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想问问你。”

这句话说得很没礼貌,凡是在道院修习的人,至少要喊大学官一声老师。但顾念到他负气出走才回来,大学官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问吧。”

叶三想了想,道:“我在草原行走的时候,听过一个鬼故事。故事里的人死了很久,但并不知道己身幻灭,仍把自己当做活人,在人间游荡。”

大学官若有所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仔细思考了片刻,道:“一草一木皆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念力了。他们虽在人世间游荡,倚靠的正是意念的力量。”

叶三点头道:“所谓意念,本就是力量的一种。”

大学官宽慰地笑道,“学得不错。”

叶三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下一刻,叶三抽出长剑,直接朝大学官脖子斩去。

大学官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血泉喷涌上雪白墙壁,头和脖子在一瞬间分家。

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叶三随手抓了一张书桌上的宣纸,擦了擦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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